虞黛楚手中已有一盏不夜灯,或者说,其中一盏不夜灯。
在刚刚得到不夜灯炼制的法门的时候,她便知道,不夜灯其实共分两盏,一盏唤作清辉,一盏唤作开云,笼统地来说,一阴一阳,一堂皇,一孤清,都是取月华而作,各有特点。
虞黛楚在极乐仙境中的时候,手头只有开云灯的材料,故而也就只炼制了这一盏,至于清辉灯,其中要用到沧流界特有的材料,她是打算在沧流界找寻一番后再炼制的。
而清辉灯的其中一件主材料,就是眼前的这天罗竹。
天罗竹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专门生在月华浓郁之处,至于生长之地究竟是阴是阳、是寒是暑、是涝是旱,其实都不重要。这种竹子成活很容易,只需要有月光就可以了。
在沧流界有一些知名的月华浓郁的地方,往往都有着一片非常壮观而有名的景象——平日里光秃秃的一片黄土,等到夜晚,月华乍降,落在面前,就忽地平地冒出了一片青翠的修竹,月华照耀下,交相放出淡淡的流光,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微风拂动,便成了一片竹叶微拂的林海。
这种景象被凡人看见了之后,就唤作“月神出巡”,将天罗竹当成是月宫天仙降临尘世时带来的神迹。
这种叫法流传十分广泛,即使在整个沧流界的修士圈里,都很有名气。虽然修士根本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而这没有根据的猜测和传说也根本没有多少新意,但天罗竹的名字,却是因此而传诵十分广泛。至少现在叶长老一报出它的名字,除了虞黛楚这种确实需要的人之外,其他修士们也都长长地“哦”了一声。
清辉灯对于材料的要求中,需要天罗竹来做灯罩的骨架,所用的天罗竹,年份必然得在一百年以上,也就是方才叶长老所介绍的天罗竹的分发中的“百年成竹”,年份稍短些,就根本没有资格作为清辉灯的主材料了。
这同样是因为天罗竹的特性。
它们生长起来十分容易,能够随着月光漫山遍野,然而等到月华流转,不再降临的时候,它们也很容易随着月华的消失而大片地死亡。
就如同它们的出现一般,天罗竹的死亡也非常隐蔽和难以察觉,还没有等到别人意识到它们开始消亡了,下一瞬间,便已经化作了飞灰,眼前是一片空荡荡,好似从未存在过。
这是一种生长极为简单,但消亡也极为容易的植物,生命永远为了月华而绽放,热烈到极致,也虚渺到极致。
也正是在这种特性下,在动辄百年份的药草,恨不得每一株都是五百年打底,再往下就不值钱的修仙界,一株百年的天罗竹,绝对算得上是极为珍贵、极为稀有的存在。
极乐天宫以它为不夜灯的主材料,本身也是给这种法宝一个门槛。揽月殿的真传弟子们为了炼制一盏清辉灯,往往得寻找百年份的天罗竹很多年,既得玄珠足够,又得机缘足够,这才能顺利炼制清辉灯,提着出们的时候,简直腰杆都要比别人更直上许多。
虞黛楚的眼界稍微高一点,她想要的是三百年份的天罗竹,也就是所谓的“三百年为君”的天罗竹君,至于再往上,那就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她要是拿五百年的天罗竹皇作标准,谁知道飞升前有没有找到的可能?
然而没想到,她不贪心,天罗竹皇却直接就送到了她的眼前,顺利得简直像是命运直接为她准备好了一般。
虞黛楚的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极乐天宫故意送到她面前的。
作为极乐天宫的正统传承法宝,不夜灯的主材料再是稀有,极乐天宫也是会形成一定的垄断的,否则,倘若有不怀好意的人,直接将天罗竹有意垄断,难不成极乐天宫以后都不炼制不夜灯了?
而以天罗竹皇的稀有和珍贵而言,一般人还当真得不到这样的东西,最多也就是和虞黛楚一样,在典籍里看到,又或者是听说过——这非得是底蕴无比深厚,且对天罗竹的习性和生长环境无比了解的人才能找到。
这样的人才,没有道理不被极乐天宫发现,从而招揽到自家来——或者干脆就直接杀了,免得以后找不到天罗竹。倘若当真是有人走了大运,误打误撞着,竟然就真的发现了天罗竹皇,那么无论他怎么小心翼翼,终究还是要在这沧流界行走的,那么就必然要被极乐天宫发现。
即使一切推论都不存在,即使这真的是有人拿出来拍卖,想赚上一笔的,那也不会在叶长老的手里被展出——游明阁终究还是有极乐天宫的份的,提前暗箱黑掉,根本不算个事。
由此而推,这样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落到极乐天宫的手里,而这种对于极乐天宫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没道理不想要了。
那么,现在在游明阁放出来,除了故意给她看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虞黛楚猜测这大约是萧沉鱼坚持要她来游明阁的其中一个原因。
“我听说天罗竹不能只看年份。”包厢外,有人忽然问道,“除却年份之外,还得看其特性——虽说天罗竹秉承月华精气而生,然而生长之地不同,所长成的天罗竹终究也是不同,不知叶长老手中的这支天罗竹皇,究竟是在极寒之地生长的,还是在极炎之地生长的?”
这问题一出,叶长老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即回答。
盖因这问题,别有意味。
虽说其他宗门对于天罗竹的需求,远远没有极乐天宫更大,也没有极乐天宫对此这么看重,那么对于天罗竹分布的了解,也就自然没有极乐天宫那么了解,但现如今沧流界哪些地方最有可能产出天罗竹皇,那大家大约还是有个数的。
要么就是极寒之地,在极意阁周围,要么就是极炎之地,毗邻大荒神殿。
无论这天罗竹皇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原主人又究竟是谁,生在这两家的附近,那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沧流界之中,可还没听说过第三处月华浓郁到能温养出一支天罗竹皇的地方呢。
叶长老手中的这支天罗竹皇,属性偏寒,根本无需多考证,就能看出是从极意阁周围找到的。现在台下的修士们离得远,又有这游明阁的特殊阵法保护,让他们没法用神识肆无忌惮地探查,故而无法清楚地辨认出天罗竹皇的来历,但叶长老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但就算一切再清楚,也不能直说。
虽说沧流界没有“这是别人家,所以我去那里找到的东西都应该给原主人”这种即使放到道门修士眼里都有点太苛刻的规矩,虽然大家都是魔修,互相都知道在想什么,到嘴边的好处怎么可能还给别人?
然而这不妨碍别人拿来碰瓷,倘若现在说出这天罗竹皇是极意阁附近产出的,也许极意阁的人现在就要出来义正言辞“不告而取是为偷”了——叶长老可以肯定,她话音一落,极意阁的包厢里,一定会冒出一个“早就种下了天罗竹,谁知将要成熟却忽然不见”的苦主来。
虽说她也不害怕扯皮,但游明阁是要做生意的,当场扯起皮,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偏偏那人的问题,表面上看起来再是合理不过,叶长老要是不搭理,又或者是勃然大怒,倒显得游明阁不像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地方了。
她想到这里,心底不由涌起一股恼火之意。
总是在这游明阁之中,虽然得到了不少好处,但有时候又当真是十分憋屈——倘若是放在几百年前,叶长老还没来这游明阁之中的时候,还是个极其标准的魔修,倘若有谁敢不怀好意地刁难她,只要她实力足够,当场就能将这种人的头都给打掉,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空守着修为,却还要顾忌什么开门做生意,只能和和气气?
“这是支阴属的天罗竹。”叶长老故意装作没听懂这个问题的意思,“可以说,以这支天罗竹炼成法宝,便会是一切阴属手段的克星,因为它不惧阴寒,甚至还在阴寒属性的环境里如鱼得水。”
无论是在极炎之地生长的天罗竹,还是在极寒之地生长的天罗竹,都有可能生出阴属性。
“而在此之外,这株天罗竹皇还有其他的特性——只不过,这就涉及到这件拍卖品本身的秘密了,倘若当众说出来,也许各位反倒嫌弃它被所有人都了解,不愿意买了,在此,我就先保密。”叶长老说到这里,朝方才说话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含笑,眼底却满是警告的意味。
她虽然满脸和气笑容,好似正经做生意的样子,但要是脾气当真上头了,那可没什么生意不生意的了。
即使旁人知道这是叶长老的一个警告,其实未必真的会撕破脸皮动手,也根本不敢冒着这种风险——毕竟,要是真的惹怒了一位元婴真君,那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死字了。
黑暗中,陷入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