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末尾,雨水留恋不舍地降落地面,伴着夜里的风,吹斜了一地春。
庭院树木精神抖擞地捍卫在自己的领地,花圃里的鲜花花枝招展摇曳着极美身形,花香、草木香、泥土香,彼此混杂融入在寂静又喧嚣的夜。
雨水缠绵不绝。
银屏炸裂,怜舟仓促地一声咳,竟是被呛到了。
新鲜熟美的果浆裹着一股滚.烫热意窜入喉咙,她被呛得眼角淌下泪,心里欢喜,白嫩的面皮却通红。
这太丢人了。她不敢直视昼景的眼,羞赧地低了头,舌尖扫过唇角,甜的。
“舟舟好笨啊,一盏果浆罢了,竟也能呛着?”她声音悬了好听的沙哑,眸子流转,似笑非笑看着害羞地想躲起来的少女,问:“好喝吗?”
怜舟出了丑,没打算和她在这问题上纠缠,实则她羞得不得了,自打入书院读书,潜心求学,整日被圣贤文章熏陶,她的性子越发稳重,要不然也不会被昼景取笑书呆子。
习惯了淡然处之,没想到在这事上栽了跟头,还被喜欢的人拿来逗趣。她自知笨拙,不敢抬头。
昼景慵慵懒懒地瞧她,柔声安抚她:“无碍,这就和饮酒一样,是需要酒量的,多试试,熟能生巧。”
怜舟低了头还是不应声,喉咙泛起一阵热意,甚而咽进胃里的汁水都在暗自沸腾,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掀了眼帘,欲言又止地和心爱的人对视。
她不说话,仅仅眼眸如水,红唇覆了一层清亮水光,昼景心扑腾扑腾乱跳,看她委屈地要眼圈发红,赶忙揽了她肩膀:“这是怎的了?”
换来一道愈发嗔怪的眼神。
“舟舟?”昼景还道她脸皮薄被自己取笑恼了。
原来阿景也有笨笨的时候啊。怜舟轻叹,又怪她过于撩人,缓缓启唇:“被烫到了。”
昼景傻了眼,后知后觉才想起长烨的火系本源被她失控地泄出一丝,紧张地抬起她下颌:“我看看。”
少女羞怯地张开艳丽娇软的两瓣红唇,丁香小舌腼腆羞涩地藏在里面。起初还羞得不行,慢慢的,她看着这人一脸专注地为她检查微乎其微的烫伤,心里暖得不像话。
其实是她撒娇了。
首次做这事,做得不好,连新鲜酿好的一盏汁都没端稳,被弄得有些狼狈。她在这事上确实青涩得很,但她不想听阿景哑着嗓子取笑,她想看她关心她,想要她看看,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她想得一声夸奖。
“还好没事。”昼景眸色幽深,长烨的本源之力顺着手腕在少女四肢百骸温柔地走了一圈,她松了手,对上一双水雾朦胧的杏眸。
怜舟怯生生地抱住她:“你就没什么话和我说么?”
昼景一笑:“怎么没有?我喜欢舟舟喝我为你酿制的果浆。果浆清甜醇美,饮之,有益身心。”
她这么不要脸,怜舟被她逗笑,搂着她脖子道:“阿景比我想象的还要喜欢我。”
“所以呢?你要不要也喜欢喜欢阿景?”
“也是…那样子吗?”
“嗯。”昼景抚摸她一头秀发:“我赠舟舟温热甜美的果浆,礼尚往来,舟舟当赐我一捧至柔至洁的清水。天干物燥,水能灭火。有点渴了。”
窗外雨水不停,她是怎么睁着眼睛说出“天干物燥”四字,怜舟笑着捏她脸:“尽是歪理。”
主子们甜甜蜜蜜‘礼尚往来’,守在后厨的厨子们早早备好晚膳需用的食材,不敢怠慢。各样荤素搭配,可谓尽心。
两人闹到现在晚膳还没用,妇人担心她们的身子,特意来后厨走一趟。见到她,厨娘们忍着惊讶为她接受每一道菜品,力求得到她的满意。
家主待其如母,夫人嫁进来的前三月还是妇人代其执掌中馈,知道她每一句话的分量,为首的厨娘谨慎仔细,不求有功,但求无错。
她言辞极有条理,在膳食上颇为用心。逐渐的,花袖的注意力被吸引,这才有心情去看对方的脸。
一看,吃了一惊。
眉眼竟有几分繁木的影子。
上次玄天观前来驱邪除魔,漫天星辰亮起时繁星观主为避阿景锋芒带门下师弟师妹离开,这次相见,她和繁木统共说了几句话。
犹记得当初相爱,见了她,繁木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以为她和繁木能够一直走下去。不成想,一句正道大途,斩断了繁木对她的痴心。
有缘无分。相爱易,相守难。
这些年,繁木在玄天观做她的得道高人苦修道法,花袖在昼府,为昼景操持家业。
厨娘有条不紊地讲解每道菜品的功效,妇人回过神来,不想再看她这张脸,往事已矣,繁木已‘死’。她不该再沉溺过往。做不了厮守一生的人,繁木还是她的朋友。可她不会再将心放在她身上了。
情爱本就缥缈,这一世,有人抓得住,有人抓不住,有人曾拥有之后失去,情过无痕,才是解脱。
她该放过自己。
小碟子菜被送到眼前,她挑眉,没听清厨娘说了什么,而她无意中又答应了什么。
厨娘一脸尴尬地看她,不知她为何出尔反尔不肯试菜,讪讪地就要收回手,花袖接过她欲撤回的碟子:“做出来的新菜品?我尝尝。”
她肯尝,给了掌厨面子,年轻的厨娘笑容里透着感激。
这一笑,又和繁木不像了。
入到嘴里的食物出奇地美味鲜嫩,外面裹了一层甜味,细尝还有点爽口的酸,以她对阿景的了解,这道菜呈上去,她必定会喜欢。尝过之后,再看品相,点点头:“这里面加了什么?浆果?”
她味觉异于常人,厨娘惊讶道:“您还是第一个尝出来的。”
山里采摘的浆果本就鲜美,然而想要用在菜品中做出世家贵胄没品尝过的美味,极其考验厨艺和心思。
妇人看她一眼:“不错,等着家主赏罢。”
厨娘脸上绽开笑。
“你看起来年岁不大。”
“是,奴二十有三。”和妇人比起来的确不大。
“二十三,怎么进府里当厨娘了?以前没见过你,今年新招进府的?”
两人在后厨说得有来有往,多是妇人问,厨娘答。算得上多年来府里的稀奇景了。
春雨暂歇。
内室的窗子重新打开。
泥土味飘进来,湿润的水气反复交织,怜舟缓了许久眸子里才有了清明。她想,和阿景比起来,自己学得的确差劲。
“我叫下人摆膳了。”昼景坐在床沿扶她坐起身,揽了她半边肩膀要她身子依偎在怀里。
怜舟轻轻的应了声,眼睛阖上,虚乏无力。
昼景习惯她这份娇,没说话,和她静静地聆听外面的风声。
闹了一通的确饿了,虽则此时再进食已经算是夜宵,怜舟还是在心上人的哄劝下老老实实坐在饭桌前。
要命的是,桌上竟还摆了两盏鲜榨的浆汁。
昼景眉间浮了喜色,看着脸颊红润的少女:“舟舟,喝啊。”
怜舟含羞嗔她,心想,喝得还少吗?
她第一次折了身段尽心伺候一人,满心欢喜,也满心羞赧。毕竟被呛了一下,早先在画册上学来的、和亲身体验过的,少得可怜的经验害她出师不利。
此刻看昼景朝她举盏,她不愿示弱,红唇轻沾,某人凑近了小声问道:“哪个更好?”
怜舟睫毛颤了颤,有一瞬间真想堵了她的嘴。放下浆汁,她柔声道:“食不言。”这是要好生进食的意思了。
欣赏了几眼美人羞嗔的画面,昼景起筷,安安静静为她布菜。
那厨娘尝试的新菜品果然得了赏,因为不仅昼景爱吃,怜舟也喜欢。得了主子双份赏,第二日便申请出府回了一趟家。
彼时,家主陪着食量小的夫人在夜沉如水的庭院散步,于怜舟而言是很不一样的感受。她唇边噙笑,眉眼弯弯,走了几步路扭过头来看为她打灯笼照明的某人:“阿景?”
“嗯?”
“阿景景?”
昼景跟着笑,声色柔和:“舟舟。”
“阿景景是我的人了。”少女郑重地说出这句话,眼睛里满了甜蜜。哪怕没有越出最后一步,阿景也是她的了。
她兴奋地不想就寝,想牵着她的手在庭院一直逛一直逛,哪怕苍穹亮起了星子,哪怕头顶的长烨星正高悬。
阿景不回星河了,她才是她的家,她最想要的归宿。
花前月下,看她明媚娇容,昼景眼睛明亮,心道:此情此景若不吻她,真是有负相逢。
念及此,她搂了少女的腰。
星空广阔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