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深情戳破为谎言,当婚姻的一开始便是欺骗,尚轻容的决绝之下,云阳侯知道,他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看到方瑾凌经过他,走向尚轻容,不由地问:“凌儿,难道你也想离开爹吗?”
方瑾凌很干脆道:“想。”
“侯府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吗?瑾凌,这些今后都是你的,爹保证一定好好培养你,你想做什么爹都陪你,好不好?”云阳侯的语气已经近乎卑微了。
方瑾凌闻言终于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着此刻面露乞求的云阳侯,好似真的一个追悔莫及的父亲,只差老泪纵横,可这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他一点也不觉得感动,只有无尽的冷漠。
就在刚才不久,这一位还义正言辞,狠心无情地要将发妻下堂,那时候怎就没考虑到这个孩子呢?
方瑾凌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带给他的情绪,可惜只剩下无波无澜,那位对父亲充满期待的原主早已经死心,彻底消失了。
“这些东西你想给谁就给谁,我不稀罕。现在我只想和娘快点离开这里,离开你,所以……最后再叫您一声爹,请将和离文书签了,给彼此自由。”
“啪啪啪!”尚家姐妹听了齐声称赞。
“说得好,不愧是咱们尚家男儿,有种!”
“和离文书呢,留着等过年啊?”尚未雪回头一句问话,钱多金立刻高声应答:“来了,来了!”
他端着一早准备好的文房四宝麻溜地穿过人群到了云阳侯的身边,在桌上一一摆放,毛笔蘸饱了墨,一把塞到了云阳侯手里,然后取出方瑾凌准备的三份文卷,将其中一份递了过去。
“一式三份,都一样的,到时候方家留一份,尚家留一份,衙门留一份,这事儿就结束了,您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按手印,咱们早点把事情给解决了。”
在今天之前,尚轻容提过不只一次的和离,云阳侯一直以为都是为了逼他低头妥协的手段,跟女人惯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一样的,可是没想到是他自欺欺人,看着这份和离书,他抖着手竟不敢拿。
钱多金拍了拍有些恍惚的云阳侯肩膀,颇为感慨道:“侯爷,事已至此,就想开点,人去意已决,咱就男人一些,别让人瞧不起。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每个都能生孩子,走了一个,还有一个,不满意大不了就再生一个,正好没人管东管西,多自由!这样说是不是心里好过了些?好过了咱就爽快地签了吧。”
“三姐,三姐夫说的是什么鬼话?”尚无冰偷偷问着尚未雪。
尚未雪眉毛一挑:“他皮痒呢。”
云阳侯看着面前自来熟却陌生之人,问道:“你又是谁?”
“在下钱多金,按理来说该喊您一声姑父,可惜这不马上您就不是了嘛,同为尚家女婿,便安慰一下,另外引以为戒。”钱多金拱了拱手,看起来笑容憨憨。
云阳侯表情一滞,顿时恼羞成怒:“滚!”
钱多金被骂了也没不高兴,依旧笑容满面:“您放心,您签了我立马滚,不然完不成任务,我家夫人那儿无法交代。”说着往周围一扫,又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侯爷,咱就别丢人了。”
云阳侯听着这话,神情一度扭曲,他又不是什么真情圣,无非这件事闹到这里,已经极大损伤了他的名声和仕途,若再和离,让方瑾凌随母离开,那就是雪上加霜,让方家名誉扫地。
他不愿意!
可是他方才都跪下来了,都不能让尚轻容回心转意……
他的目光缓缓地在周围看过去,景王妃和几位老夫人正端茶喝水,给他的视线里写着明晃晃的活该二字。
京兆府尹正与工部尚书说话,似乎在考虑回去之后该如何写奏章弹劾他,顺便给杨慎行添添堵。
杨家今日被强行拖下水,杨慎行甚至连一个正眼都不给他,坐在一旁拧眉思索接下来的对策,倒是杨泊松还在安慰妹妹和外甥,可对他却毫无任何同情之意。
没人替他说一句话!顿时他心中冰凉,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落回方家族里。
二房方文远倒是想说什么,可惜被边上的二夫人一拉就闭上了嘴。尚家姐妹是能惹的吗?就刚才那架势,谁劝和不被骂成狗血淋头才怪,万一人一气之下,再戳你一剑,上哪儿说理去,没的触霉头。
最终还是方家族老开了口:“文成,算了吧,铁了心要走的人谁也拦不住,人心肠硬着呢。”
“是啊,虽说瑾凌是儿子,可一个病秧子走了也就走了,咱们方家养不起这样娇贵的人。”
“只要他想得明白,一旦族谱除名,今后想认祖归宗,咱们是决不答应的!”
方家族里到现在还能讲出这样的话简直让人啼笑皆非,这究竟是有多无知?
被妻子和离,甚至带走儿子的男人,这辈子还能抬起头来?
云阳侯顿时面露绝望,身体晃了晃,心知完了。
然而方家族人却是对这羞耻感不痛不痒,和离或休妻,不管哪个都是尚轻容离开,结果与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唯一令他们关心的是,人走了,那钱呢,云阳侯的富贵产业呢?
云阳侯没接过去的和离文书,反而被方家族人给拿走了。
什么都没看,就盯着财产瞧。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文成,等等,这不能答应!”
云阳侯无神的眼神望了过来,二叔公道:“你看看,什么叫做如数归还女方所有嫁妆?”
另一个人指着说:“还有这个,什么叫做包括不限于由嫁妆转变的所有产业、进项、利益、钱财及物品?这又是什么话?”
虽然听着拗口,可是这些文字及意思,只要读过书的,还是能够想得明白。
一式三份,尚家姐妹看着一份,方家看着一份,另一份却在京兆府尹手里,后来转给了景王妃,几位老夫人一同看着。
不过短短两行字,别人可能还得细细掰扯,但是当家主母们常年打理家业,一结合云阳侯府早年穷困欠债的情况,粗略一算,不由地面面相觑,这是要将云阳侯府给搬空了呀!
尚家七姐妹轮流瞧,最后连纸带视线一同给了尚未雪,尚初晴问:“未雪,这说来说去不都是嫁妆吗?”
后者扯了扯嘴角,懵逼地问:“看我做什么,我也不懂,不过多金觉得行,那就行吧。”
有道理,关于钱财方面没谁比这位奸商想得更仔细,而边上的方瑾凌微笑不语。
钱多金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地向周围拱了拱手道:“诸位,众所周知,女子出嫁,这嫁妆本就是其私产,顺律有言,和离亦或休妻,只要妻离夫家就需要归还嫁妆,夫家不得过问,亦不得扣留,府尹大人,您说是不是?”
“正是。”京兆府尹点了点头:“不管是尚家还是方家,既是侯府,按嫁娶规格,应有嫁妆清单才对,比照便可。”
钱多金笑道:“多谢府尹大人,清单自是有的。而且不仅嫁妆有清单,聘礼也有清单,虽然顺律上并未写明和离需退回聘礼,事实上按惯例也无需退回,不过我们尚家不愿占人便宜,皆如数返还,烦请诸位过目。”
聘礼?
那时候的云阳侯府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聘礼?
“一副金头面,一柄玉如意,一盒翡翠金玉首饰,两对描花青瓷高底花瓶,四扇梅兰竹菊绣面屏风,一副朱子墨丹青……”林嬷嬷站在尚轻容身后,居然还记得起来,“值钱的也就这些了,其余的都是充数的。”
闻言尚轻容别过脸去,回想当初一心待嫁的期待和欢喜,却没发现这个巨大的坑早在聘礼的时候就已经摆在她的面前,而她竟视而不见!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初的自己怎么会这么愚蠢!
方瑾凌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这不是你的错。”
“凌儿,还好有你。”至少儿子体贴,也不算失败彻底。
如林嬷嬷所言,那边宣读聘礼没多久就停了,甚至还将单子翻了个面,看看还有没漏缺的,毕竟以二品侯府的门第,聘礼能少成这样也是世间罕见。
“别找了,就这些,那时候云阳侯府还到处欠债呢,穷的叮当响,能给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就是寒碜人。”
钱多金思及自身,说到这里很是嫉妒地看了云阳侯一眼,“说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这点家底,要是放在如今的尚家,哪怕是入赘都够不上,在西北,哭着喊着要当尚家女婿的多了去了。”
听着当初的聘礼被宣读出来,云阳侯只想钻地缝,方家是个人都知道脸上无光。再听钱多金这么一奚落,他们立刻讽刺回去,“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入赘?”
尚轻容听此眉头一皱,眼神锐利起来,这本是尚家的事,而钱多金作为姑爷,能千里迢迢跟着来帮忙已经是对岳家的体贴,被这般质问,她岂能忍。
然而她正要上前,却被尚未雪拉了一下,“别担心,姑姑,他骄傲着呢。”
说完,就听见钱多大声道:“谁说我没入赘,我不入赘能从那一堆大尾巴狼里脱颖而出,得到三小姐睐吗?小爷我可是自带三百家铺子的嫁妆,谁比的过!”
声音高亮,一挺胸膛,一看就知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尚未雪抬起手盖住自己的面,不忍直视。
可几个妹妹却哧哧笑起来,大声喊道:“三姐夫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