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魏承越正陪着赵清音在关雎宫用晚膳,苏木突然觐见,说昭阳殿宫女翠芙被人杀死在狱中。
“那包袱里面的东西可查明了?”魏承越放下筷子问道。
苏木回禀:“那宫女说她没胆子看包袱里的东西,末将去昭阳殿问过康婕妤,她说那宫女是诬陷,她根本没让人取过什么包袱。”
魏承越神色如常:“康婕妤自今日起禁足。苏木,这人是死在你们金吾卫的大牢里,你务必查清是何人所杀。这件事也是你的失职,罚俸禄三月。”
苏木跪地抱拳,“是,末将领罚。”
“起来吧。宴会那日,你带人搜查后宫各殿宇,可查仔细了?这包袱定然有问题,若不然不会有人急着灭口,你再去带人搜查,不要放过任何角落和任何可疑的物件。”
“是。”
听到魏承越如此吩咐,赵清音不动声色地和王贯对视一眼。
此话正中下怀。
苏木离去,魏承越拿了一块红豆糕递过去,“长宁,你尝尝这红豆糕,很好吃的,上次你说不好吃,许是御膳房许久没做了,失了之前的味道,今日你尝尝,朕让他们反复做了,肯定是你喜欢的口味。”
赵清音看着那块红豆糕,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两年多没有吃御膳房做的红豆糕了,她做梦都想吃。上次只咬了一口,那味道可比漂泊在外吃到的好吃多了,真的不过瘾。
她接过来咬下去,慢慢嚼着,细细回味。
甜甜糯糯,满口溢着红豆特有的香气,真的好满足。算了,妥协吧,实在不用和食物过不去的。
她笑着说道:“是比之前的好吃一些了。”
“你喜欢吃就好。”魏承越看见她咬第一口,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不过长宁,之前吃红豆糕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朕顺心的?”
赵清音的笑变得有些不自然,细细想了想,之前那次吃红豆糕是什么时候来着。
“臣妾不敢,上次因身子不舒服,喝了药,再吃红豆糕,夹杂着苦味,没品出什么甜香来。”
还好她想起来,要不然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
她在心里嘀咕,魏承越怎么连这些小事都记得,自己都要忘了的事,他倒是记得清。
魏承越笑笑,“长宁,你真的不用怕朕。有时候我们单独相处,皇宫里这些规矩也可以不用理会。”
让她不守规矩?这可不行,魏承越是心心念念想找回之前记忆中的感觉,但她可不能把这句话当真,万一哪天有什么事没做对,把他惹恼了,又扔进牢狱可怎么办。
她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也要死得其所呀。
“臣妾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魏承越起身,“朕还有朝政需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赵清音忍住高兴的神情:“臣妾恭送陛下。”
“茉如!”魏承越突然喊道。
“奴婢在。”
赵清音立刻提高了警惕,不是要走了吗,喊茉如做什么。
“今夜朕要在关雎宫就寝,你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是。”
不是,他不是说不强迫吗?赵清音马上道:“陛下,臣妾余毒未清,恐不能服侍陛下。”
魏承越收回迈出的步子,转身抚摸赵清音的脸颊,“不会让你累着的。”
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一听,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赵清音憋着气,这是累不累的问题吗,这是能不能的问题。但大昱皇帝都这么说了,她作为嫔妃再不能拒绝,只好福礼道:“是。”
看着魏承越的背影消失在关雎宫,赵清音屏退了众人,留下王贯。
“你还有没有毒药了?”
王贯一愣,“娘娘要做什么?”
“吃了立刻生病不危及生命的,或者半夜突发怪病的。”
王贯站在一边不说话,他十分能理解赵清音的心情,“娘娘,总是拒绝恐会惹陛下恼怒,奴才从宫外找来避子汤药即可。”
赵清音叹了一口气,她跟在魏承越身边三载,东宫时,老皇帝就每日都赐给她避子汤药,还要人看着她喝完,虽说成为元妃后不再服用避子汤,但同房半载,也未有子嗣,她甚至觉得,是不是喝了两年多避子汤,自己不能怀子嗣了。
后来,徐良替她把脉,说身体无碍,可怀子嗣,魏承越才放了心。
“你说得对,总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对了,那件事办好了吗?”
王贯道:“已经找机会把东西放进皇后宫中了,娘娘放心。”
月上枝头,赵清音等到打起盹来,魏承越还没来,正当她以为魏承越不来的时候,高三福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陛下驾到。”
魏承越走近内殿,看见赵清音站在房中静静等着他,微笑着福礼,“陛下万安。”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倒流了,心头闷声一响,鼻头就酸了。
那声“阿音”险些脱口而出,但还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不能让她想起往事,不能让她想起自己就是阿音,从今往后那个他朝思暮想,失而复得的人,就是长宁。
一挥手,高三福带着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仔细关上殿门。
魏承越走向赵清音。
这次,她没有躲,主动为他解开系带。
可是,当赭黄龙袍散开时,她还是慌张了,曾经熟悉的动作突然变得陌生。
手里捏着系带,眼睛盯着魏承越的胸膛,怎么都不愿意再继续。
“长宁,若不愿意,朕不勉强你。”
又是这句话,赵清音不知怎得觉得很委屈:“陛下总说不勉强不强迫,又为何总要宿在关雎宫。”
魏承越很惊讶,“你不喜欢我来关雎宫?”他的神情落寞下来,心一抽一抽地疼,“长宁,你告诉朕,在月肃国你究竟有没有心仪之人,你来和亲究竟是不是月肃国君逼你来的。”
赵清音端端正正跪下,一言不发。
她还能说什么,说不想再与叛军之子同床共枕,还是说不愿再与将自己打入牢狱的人同眠,还是说自己甚至因为曾经爱过他,而愧疚不已,不知道死后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亲人们。她觉得自己有罪,又怎能再若无其事,像之前那样服侍他。
魏承越见她跪地沉默,倔强的样子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叹口气,蹲下身低头看她:“长宁,你知不知道……”
他多想说自己才应该是她所爱之人,又怕她记起国破家亡,记起南巡之事,便什么都不能说了。
“长宁,你能不能忘了那个人。”
话已至此,魏承越果真是误会了,那就让他继续误会吧。
赵清音大胆说道:“月肃国君是否逼我前来和亲,已经不重要了。我既已是陛下的妃子,就愿意做好嫔妃的本分,自然是……愿意侍寝。但心是我的,陛下无法强迫我忘记什么。”
魏承越胸口发闷,所有话堵在这里,无法诉说,只能压抑着,生生憋出内伤。
“那,长宁,你可不可以试着接纳我。”
赵清音马上道:“陛下,长宁求求陛下,千万别再对长宁舍了九五之尊的自称,长宁,担不起。”
“你……”
魏承越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彻底的拒绝自己。
“他是谁。”他倒要看看,阿音失忆后喜欢上的,是个怎样的人。
“他曾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保护我,迁就我,宠爱我,不顾生死救我性命。”她望着魏承越,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现在呢?”魏承越语气冰冷。
赵清音吸了一下鼻子,“他突然消失了,我想,我再也找不回他了。”
谁说那些回忆只有魏承越会怀念,原来自己回忆起来,也会怀念,怀念得让她心痛。
“长宁,是不是因为他丢下你走了,你心灰意冷才答应来和亲的?长宁你清醒一点,他一定是不爱你了,才会离开你。”
赵清音摇摇头,“不是,他爱我。只是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你找不到他,无非有两种可能,或是死了,或是不愿出现,不论是哪种可能,长宁,你都该放下。”魏承越扶着她的双肩,满是痛楚,他真的好悔,为什么会那样冲动失去她,这两年,她的身边竟然会出现别人,他除了怨自己,又能怨谁呢。
“我该放下吗?”赵清音注视着眼前的男子,爱她疼她保护她的那个男子早就在南巡落水之后消失了。
她当时不懂,为何魏承越清醒后会那样对她,恢复记忆后她明白了,是因为魏承越也恢复了记忆。
他是叛军之子,她是亡国公主,相遇后却偏偏都失忆了,月老一定是打了个盹,拉错了红线,为了让一切回到原位,先让魏承越恢复了记忆,又让她也恢复了记忆。
可即使是这样,三年朝夕相对,彼此经历过许多事,他却一点也不相信她,半句解释也不听,毅然决然断定她勾结刺客。
帝王之情,看似华丽,却终是凉薄。
“长宁,不要再想那个人了,你们的过往朕既往不咎,今后你的身边有朕,朕会护着你,宠爱你。”
赵清音闭上眼睛不说话,泪水滑落脸颊。
魏承越疼惜的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片刻,横抱起来。
赵清音身子一颤,下意识去推魏承越的胸膛。
“别怕,朕说过不强迫就绝对不会强迫,长宁哭累了,我们歇息吧。”
他将赵清音慢慢放在床榻上,脱去她的鞋袜,替她盖上被子,自己则熄灭烛火,脱去外衣,躺在她身边,拉过被子的一角勉强盖住了半个身子。
“能感受到你在我身边,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奢望,也不能激起阿音的记忆,更不能把她吓坏了,要有耐心。
五年前,他能让阿音爱上自己,五年后他相信自己一定也可以。
赵清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这一夜又一夜,一次又一次,她知道自己终有逃不掉的时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总是记起曾经那些美好的东西,生命中错位的感情,就应该回归原位。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身旁的魏承越挪动了一下,随后坐起了身,走到了殿门口。
赵清音也转过身子,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紧紧注视着门口。
很快他听见魏承越严厉的声音,“何事半夜惊扰?”
不知外面何人说了什么话,她仔细听也听不清楚,接着魏承越吩咐道:“别吵醒容妃。”便走了出去。
高三福关上了门,外面嘈杂的声音很快小了,渐渐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赵清音起身穿好外衣,打开房门,小声喊道:“王贯,茉如。”
茉如马上出现:“娘娘,何事?”
“刚是发生什么了?王贯呢?”
茉如道:“皇后娘娘半夜突然到关雎宫求见陛下,王贯去打探消息了。”
“他们去何处了?走,我们也去。”
茉如站在房门口,脚步不移动分毫。
“有王贯打探消息,娘娘不用亲自去,还不到寅时,时辰尚早,娘娘多休息一会。”
以皇后的性格,若非大事不会半夜到关雎宫亲自求见,现在让她睡觉,怎么可能睡得着。
联想到前段时间她和王贯筹谋之事,十有八|九与其有关。
“茉如,派人去打听陛下和皇后现在何处。”
茉如坚持道:“奴婢认为娘娘不用前去。”
赵清音打眼瞧着茉如,她对茉如也算了解,茉如根本不会这样强硬的阻拦她。
“是谁给你的胆子?”
茉如跪地道:“陛下走时特意交代,今晚不让娘娘出关雎宫。”
赵清音笑了笑,她早就应该猜到是魏承越。茉如虽是她的婢女,但一直以来都是听命于魏承越的。
她若是硬要出关雎宫,下一刻茉如就会禀告魏承越。
赵清音转身回房,“把房门关上,都别来打扰我。”
一进到房间,她就换上了轻便的衣服,把头发整个束起来,让她安静的待着,想都别想。
打开窗户张望,看见四下无人,动作敏捷地跳窗而出。
想要在皇宫中自由行走,最合适的身份就是太监宫女,她绕开值夜的宫人,偷摸来到西边的厢房中,却见宫女所住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烛火,转念一想,不如去王贯的房间看看。
推开王贯所住房间的门,她摸黑点亮一个烛台,又怕光会引来值守的人,便用袖子遮挡着,翻找起王贯的柜子来,可是他的柜子里怎么会有宫女的衣服,自然都是太监服饰,无法,赵清音找了件深色的,随便套在身上,王贯身量瘦,肥瘦倒是能凑合,就是这长短就有些凑合不了了,回头看见柜子格挡里的剪刀,当机立断,嚓嚓嚓把袍子剪短了,反正天黑着,也看不清。
低着头快步走到关雎宫门口,正想着如何找理由躲过守门的太监,就见两个太监困得跌头捣蒜,她脚底生风,快速跑了出去。
宫道两边稀稀疏疏点着几盏宫灯,隐约照亮脚下的路,赵清音思索着是该往中宫去,还是往紫宸殿去。
却听后面有脚步声靠近,她忙躲在阴暗处。
两个宫女手提灯笼经过,说话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你说这次苏将军把槐夏姑姑带走,容妃中毒会不会真的和皇后娘娘有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