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陆珠吗?
当然想!
“日、思、夜、想!”屠烈的声音像从齿缝搓出来的。
裹着要化为实质的恨,混着夜晚的凉风和刀锋的冰冷,一股脑地砸向陆珠。
陆珠却只是对着屠烈绽开一个温柔的笑,然后从袖口拿出了一个小瓶子。
对他说:“等会儿被人看到了,先进屋再说。”
陆珠把小瓶子,在屠烈的面前晃了晃,“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屠烈真想不管不顾地把陆珠的脑袋割下来,从前陆珠从不对他笑,毫不吝啬地将一切恶意都倾倒向他,看他备受折磨,如同欣赏在热锅之上挣扎的蝼蚁。
但突然有一天,她开始改变,她待他像个人,对着他笑。她的血纯净得如同兽神瀑布的泉水,屠烈亲口尝过。
他以为她变了,毕竟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巫术。
可是屠烈没想到,她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她还是像从前一样狠毒而麻木,视生命为蝼蚁。
他在回到兽心林,和家人团聚的第二天晚上,就疼得心口如同远远地被什么攥住,反复地捏揉,要将他的心脏捏爆一样。
屠烈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是陆珠的原因。他以为是自己多年没有喝过兽神瀑布的水,正在被兽神清洗。
他痛苦忍过一夜,然后第二天一早,泡进了兽神瀑布。可是疼痛并没能缓解,渐渐地,他感觉到心脏之外的地方,全都跟着撕扯一样地疼起来。
仅仅几天时间,他的疼痛蔓延到全身,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皮下的血管中,有什么东西在扭动,在游走。
屠烈在兽神瀑布之中,割开了自己的手臂,他看到他落在水中的血,有虫子飞快被冲走,他几乎傻掉了。
紧随而来的,就是滔天的怒火。他想到了陆珠,这种阴诡的东西,只有她会,而他这么多年,只接触了她!
怪不得她会放自己离开!
怪不得她突然变得对他好,原来是终于找到了控制他的办法!
屠烈的恨意翻涌,他本来……本来都不打算找陆珠报仇了。
可是他不得不来,就如同此刻,他们注定了,只能你死我活。
屠烈跟着陆珠跳进了屋子,但是卡在陆珠脖子上的弯骨刀,依旧没有放下。
他死死瞪着陆珠,胸腔当中怒火蒸腾,陆珠在他的刀下,像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幼兽。
但是陆珠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弹幕都吓得叽哇乱叫。屠烈双目赤红,额角乍一看像是青筋鼓起,但是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青筋,而是不断游走在他皮肤下面血管之中的蛊虫。
他的脖颈上,所有裸露的皮肤下面,蛊虫在飞速地游走,这让屠烈看起来,简直像是某种变异的怪物。
弹幕怕屠烈一怒之下,真的切了陆珠的脖子。
空间的恨意值虽然还是五颗星,但现在弹幕没有人怀疑,五颗星的恨意值之所以一动未动,是系统空间满星就是五颗星。
屠烈的恨和愤怒,隔着屏幕,都要将弹幕给卷进去烧毁了。
根本不像陆珠之前说的那样,只是会让屠烈短暂地更恨她一下。
她这不是在玩火,她这是在玩命。
弯刀割破了陆珠了脖子,是因为现在屠烈浑身都在颤抖,蛊虫发作,他疼得宛如遭受千刀万剐。
可纵使如此,他也没有向陆珠求饶,只是死盯着她,直到眼中纤细的血管中,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你骗我。”屠烈的声音裹着愤恨,如同砸在陆珠头顶的洪钟。
陆珠看着屠烈,神色半点没变,带着笑意。
“我说过,人族最爱撒谎了。”
“可我并不承认我骗你,我确实放你走了。”陆珠说。
“你对我下蛊!”屠烈将刀锋在陆珠的脖子上扣得更紧。
陆珠脖子上有细细的血线流下来,在跳跃的烛光之中,在她白皙到透明的皮肤上面蔓延,十分地触目惊心。
陆珠感觉不到疼,但有些痒,她抬手轻轻地在自己的脖颈上抹了一下,然后脑中对系统说:“不要攻击他,我有办法。”
弹幕都疯了,在疯狂劝陆珠,该怂就怂。
陆珠却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然后在屠烈的逼视下,拧开了给屠烈准备的瓶子。低头将瓶口对准了正在潺潺下流的血流之上,平静地,手指都不抖一下的,将那滴血收进了瓶口。
然后像个贪图甜食的小女孩,吮吸掉了自己手指上的血迹。
把混了她血的小瓶子,递给屠烈。
“喝了就不疼了。”陆珠说。
屠烈并没有马上接瓶子,而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陆珠。
陆珠对他笑了下,催促道:“快喝啊,蛊虫蔓延到脑子里,我也救不了你了,已经到眼睛了啊……”
正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有兽人来袭!弓箭手集合!放置捕兽夹!快!他们要抢夺猎物!”
陆珠和屠烈一起看向窗外,已经有交战的声音传来,屠烈面色一变,陆珠看向他,问:“你还带了别人来?”
“看来你回家之后,适应得很快。”
屠烈抢过陆珠手里的药瓶,直接仰头喝了。
他现在没法和陆珠分说蛊虫的事情,他必须尽快赶去帮忙。
喝下了陆珠给他的药,屠烈心中满是自嘲。陆珠对他只有欺骗和戏耍,漠视和践踏,可是他居然在这种蛊虫快要上脑的时候,还选择喝下她给自己的药。
不过很快,也许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在他把混了陆珠血的药液咽进去的瞬间,屠烈脸上游动的蛊虫,就离奇地停止了。
片刻后,宛如不存在一样,消失在了他的皮肤之下。
那种撕裂皮肉一样的痛苦,诡异的平息。
屠烈看了陆珠一眼,他的唇边还沾染着在瓶口蹭到的,属于陆珠的血。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跳窗就走了,速度快得如光影闪过,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陆珠感觉到脖子上冰凉的刀锋消失,窗户前就已经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夜色。
交战声音从前院传来。到处都是女仆们的尖叫声。
陆珠站在窗边片刻,然后丝毫不感兴趣地关上了窗子。
自己用水拧了毛巾,将脖子上的血迹擦掉,对着镜子涂抹营养液。
脑中的弹幕都在后怕——
啊啊啊啊啊,杀了臭狗熊,猪猪脖子都被割破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猪猪一点也不害怕吗?你死了在现实世界也会死啊!
屠烈刚才的样子好吓人啊,到底是什么蛊虫?原身也太恶毒了!
呜呜呜呜,猪猪还不让系统帮她,要是真被切了头可怎么办!
我看不到任何这个世界消除恨意值的可能。
天啊,猪猪疼不疼,妈妈给你吹吹。
猪猪不知道疼……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这样更惨。连疼都不知道。
咦,思路一下子打开,营养液原来还能涂抹吗?
……
陆珠一边涂着营养液,一边对弹幕解释:“可以涂抹,我之前用歩枭测试过了。”
“效果还很不错呢,”陆珠说:“你们送的这些东西,真得好厉害,你们都好棒啊。”
弹幕:“……”你先顾一下你自己,别光顾着说好听的!
陆珠在脑中解释道:“你们不用怕,屠烈不会杀我。”
陆珠笑着说:“永远也不会。”
说完之后,陆珠顿了下,看着镜子片刻,将衣领拉好。
弹幕都以为陆珠说的意思,是屠烈身上有蛊,所以不会杀陆珠。
但是其实陆珠说那句话的时候,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她就是本能觉得,屠烈不会伤她。
陆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她看了眼系统空间的时间说:“到时间睡觉了。”
她说完之后,就爬上床,规规矩矩地将双手交叠在身前,闭上了眼睛。
没两分钟,在弹幕还在讨论着为什么陆珠要把自己流下来的血,混进蛊虫解药的时候,直播就熄灭了。
陆珠在外面一片混乱的交战声中,陷入深眠。
“上捕兽夹!”为首的陆英围在一片盾牌之后,抬臂一挥。
立刻便有数不清的连接着铁链的兽夹,朝着正手持各种骨矛和骨刀,往马车旁边进攻的兽人抛去。
这些兽夹都是用来对付大型猛兽的,每一个都有人半壁那么长的直径,兽夹在抛出去的时候,是拉满的状态,一旦落在目标身上,会立刻闭合。
兽夹的闭合全都是尖利如刀的锯齿,上面涂满了能够麻痹行动的药物,一旦被夹住,一眨眼便会失去抵抗能力,无法挣脱。
数不清的兽夹砸下来,被夹中的兽人,尖叫声和咆哮声撕裂了夜空。
他们失去了挣脱兽夹的能力,被穿透了手臂,肩膀,甚至头颅,然后被抓着连接兽夹的锁链的人,快速朝着猎人脚下拖去。
还没等到近前,就会被箭射死在地上。
没有中兽夹的兽人,有用武器挡的,但是武器被夹中之后,就更难收回。失去了武器,他们只有兽化这一条路。
几个兽人开始兽化,兽化是他们终极作战的形态,其中为首的一个兽化后是棕熊的女兽人,带头朝着陆英围那边冲过去——
但是这更中了陆英围的圈套,陆英围站在那里不闪不避,直到那个棕熊带着一匹黑狼,包括一只弹跳非常迅疾的猴子,朝着他门面抓过来的时候,他才斜斜一笑,喊了一声:“拉!”
眨眼间他面前不远处的地面直接塌陷,这竟然是一个机关,有没来得及退后的猎人跌了进去,直接被里面密密麻麻的铁刺穿透。
“放箭!”陆英围身后不远处房梁上,突然显现出了一批埋伏的弓箭手。
为首的那个人,看到了这些兽化的兽人冲到陷阱边上,正在朝着下面跌落,率先将箭/矢放在火把上烤着,然后对着那个为首的女棕熊,就是一箭。
稳狠准地穿透了女棕熊的手臂,引起她一阵咆哮。但她还是拽住了即将跌落到陷阱当中的黑狼,猴子也用尾巴卷住了黑狼的腰。
但是女棕熊的身上因为烧起来了,她嘶吼一声,那些还朝着马车笼子冲的兽人们,立刻调转朝着她这边过来。
速度最快的正是屠烈,他迅速抓住了兽化的女棕熊。但是房梁之上,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火,是烧着的箭/矢。
猎人族世代狩猎,最厉害的就是射箭。尤其房梁上带头射中女棕熊的那个,正是城主的二儿子,大荫城中射箭无人能及的神射手——陆齐生。
他算是陆黎志最喜欢的儿子,陆黎志爱死了他母亲年少时候的风情,只可惜那个女人红颜薄命死得早。
陆齐生抬手,弓箭手迅速拉弓,他一放手,箭/矢裹挟着烈火朝着堆积的兽人射来。
这时候,他们身后也涌上来闻声赶来的城中猎人,和守塔的卫兵。
寡不敌众,兽人族再怎么勇猛,战力强悍,也不该这么冒失地冲进猎人族的领地。
猎人族世代狩猎,和兽人不死不休地交战不知道多少次,这大荫城中,每一处都是针对兽人的陷阱。
甚至还有那个老糊涂的大巫祝研制出来的,兽人闻了会无法兽化的毒气。
火箭点燃了兽化的兽人,他们尖叫着恢复人形,但是恢复人形之后,他们便无力挣扎般地跌入了陷阱之中,被尖刺刺得肚破肠流。
箭/矢不断破空而来,数不清的兽人死去,他们临死之前,悲痛的还试图朝着那些关押猎物的车爬去——那里面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化人的孩子们。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兽人绝不会轻易踏足大荫城。
他们死在箭/矢之下,女棕熊被迫变回人形,赤/身被屠烈抱进怀中。
眼看着兽人已经死得差不多,剩下的还在攀爬的,也根本带不走,屠烈悲痛地低吼一声,简直有种震慑人心的效果。
但是陆英围却再度下令:“给我活捉这个兽人!和母熊!过几天淮高城的卫兵队来了,正好让他们看看,我们猎的熊!”
他们这一次猎到的猎物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熊。
箭/矢急射,瞄准的都不是致命处,但屠烈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没有箭能够射中他,包括陆齐生也不行。
陆英围到底还是低估了他这个还只能半兽化的兽人。
参加战斗的郁山看出了屠烈,正要向陆英围进言,这个半兽化的是灵影熊,活捉不住的。
但是郁山一靠近,还没等说话,鼻子就被陆英围砸了一拳。
“老东西,别挡我!给我抓住这两只熊!”
陆英围兴奋地笑,声音简直和陆黎志喝醉了的时候一样张狂又神经质。
“我听说兽人族首领都是熊,我倒要尝尝,兽人熊肉到底什么滋味!哈哈哈哈哈——”
猎人们一见战局胜负已定,兽人们只剩下五六个,还大部分都受伤了,围着中间两个能化熊的兽人。
猎人族善战,索性扔掉了盾牌,都抓着刀剑,朝着仅存的几个兽人们围过来。
屠烈扛着昏死的女棕熊,四顾看着到处晃动的火把,猎人族们即将胜利的尖笑,还有濒死的同族。
屠烈感觉到血脉之中有什么在燃烧,他的脖颈之上,有黑色的长毛正在疯狂生长。
陆齐生从房顶上下来,看向屠烈说:“他要兽化了,准备毒气!”
屠烈眼中充斥着血光,身边的兽人对着他喊:“快跑!跑!”
然后用自杀的惨烈方式,冲上前接住了围上来的猎人们的刀,活生生地给屠烈撕开了一个口子。
屠烈无法兽化。
兽人族的兽化,必须在面对着他疯狂想要保护什么的时候,被激发了保护欲,才会兽化。
大部分兽人被激起兽化的原因,是他们的亲人爱侣。屠烈就算是对这些族人有感情,可分别了这么多年,他们的感情很有限,这不足以激发他兽化。
而且就算他兽化也于事无补,这里是大荫城,是世代和兽人斗争的大荫城,屠烈兽化之后,走不出这座城。
屠烈速度极快地飞掠而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猎人们的包围圈。
陆英围和陆齐生的表情全都一僵,很快喊:“抓住他!朝后院跑了!通知下去,全城戒备!给我连夜守住猎人河——”
屠烈用尽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奔,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追逐他们的声音。
他们不该来的,可是又不得不来,这一次猎人族抓了太多未能化人的年幼兽人。
族人们损失了一半的幼崽,不可能不来。
屠烈也必须来,他如果不来,无法解蛊。
屠烈全速奔跑,他准备从黑塔后面的那条小路,就是陆珠放他走的那一条路逃走。但是跑到一半,就有黑塔的士兵举着火把朝着这边跑过来。
前后都有追兵,屠烈几乎无路可走,他在这一瞬间,脚步不听使唤地朝着陆珠的方向跑去。
屠烈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他也不知道朝着陆珠那里跑,会有什么意义。
他没指望陆珠救他,陆珠在他心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是如果要死,他的内心深处,宛如来自灵魂之中的指引,告诉他,他只能死在陆珠的身边。
这种指引简直像是一条锁链,像之前那样,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力量挣脱,只要陆珠轻轻地牵动,他都必须低下头。
屠烈飞速跑到了陆珠的窗口,屋子里已经黑了,她应该在睡觉。追兵马上就要过来了,屠烈从怀里掏出了小铃铛,却没有马上摇晃。
屠烈恨陆珠,可是屠烈不知道如果他要死了的话,恨还有什么意义。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窗户突然开了。
陆珠站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对他笑,但是看到他肩膀上昏死的赤/裸女兽人的时候,笑意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