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坚壁对所有巫祝,都有经年日久难以消减的恨意。
那些只会将一切无能归为巫神旨意的混蛋庸医们,治死了他的母亲,妻子、还有年幼的孩子。
如果巫神的旨意是让他注定成为一个孤家寡人,那他也不会再信奉所谓的神明。
他曾经偷偷杀死过两个巫祝,这些神明的使者们,平时那么高高在上,却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涕泗横流屎尿难禁。
这个世上如果真的有巫神存在,那他早该被巫神杀死,毕竟他杀了神使,杀了那些巫神的狗。
可他没有受到惩罚,他活得好好的!陆珠是罗坚壁见过巫术最强大的女巫,罗坚壁对她的杀意和恶意,从始至终都没有停止过。
他甚至觉得,这些所谓巫祝如果从这世上全部消失,那些怪物根本不会出现!
怪物冲入了被踢灭的火圈,陆珠的眼中像罗坚壁想象中一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正在交战的卫兵首领们,烧光面前的怪物回过头,并没有看到是罗坚壁踢灭了火圈,故意驱赶怪物冲向陆珠的,他们只看到了怪物冲向了火圈,朝着陆珠的方向扑去。
火光肆虐,怪物的嘶叫声只剩下陆珠面前这要撕咬她的几只。
陆珠身后是一群抱在一起满眼惊恐的妇孺,她身侧不远处躺着的,全都是她刚刚救下的卫兵。在看到怪物冲进火圈之后,所有人都本能地逃走躲避。
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救她,他们眼睁睁看着陆珠一个人面临怪物大张的巨口。
他们不觉得陆珠需要救,哪怕她外表看上去纤柔脆弱,可所有人在受陆珠庇护的同时,也像罗坚壁一样,在畏惧着她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袖手旁观,何尝不是和罗坚壁一样,在视陆珠为怪物?
只不过相比于动手的罗坚壁,他们只是见死不救罢了。
就连承诺一定会保护陆珠的歩枭,也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陆珠,看着她直接被怪物扑倒在地上。
看着这几只怪物将她淹没。
“陆珠!”歩枭没想到陆珠真的会被怪物扑倒,震惊得叫了一声,然后朝着这面冲过来。
而此时此刻,几个怪物堆叠之中,已经看不到陆珠的身影了。
弹幕是跟随陆珠的视角的,此时此刻直播的屏幕上是放大的怪物巨口,几乎要将整个直播屏幕包裹,还伴随着怪物穷途末路的疯狂叫声。
这比恐怖片推进镜头还要恐怖,弹幕上观看直播的人,甚至有种自己被怪物扑倒,即将被吃掉的错觉。
系统出于保护宿主的原因,直接开启电击,但这些怪物根本不畏惧电击。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和陆珠一样,根本没有痛感,只有火烧能够让它们死去。
弹幕都在疯狂刷让陆珠使用武器,那些武器是会自动屏蔽宿主的,不会将陆珠炸到,这还是韩蔓那个世界,逼着系统作出的改变。
但是陆珠并没有使用,她像一个真的被吓傻的柔弱姑娘,连叫声都欠奉地被怪物压在地上,一口咬在了肩膀上。
血将她浅色的衣裙浸染,只等怪物一抬头,就要将她的肩膀和身体撕成两半。
但陆珠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她躺在那里,从围绕着她的怪物缝隙,静静地看向火光映照不亮的天空。
她此刻的表情是宁静而美好的,甚至带着一种得偿所愿的惬意。
宿主生命值下滑的警报,在陆珠脑中尖锐地响起,但是随着这声音响起,一声鸟叫声自天空中传来,接着又有两声鸟叫紧随其后。
陆珠看到了在她头顶上方不远处盘旋的蝴蝶雕,她的表情微微一变。
很快陆珠听到了屠烈的吼声:“陆珠!”
陆珠本来安逸地躺在那里等死的一样的咸鱼姿态,突然间就躺不住了。
不过可惜的是她咸鱼打挺也根本起不来,她推不动身上的怪物。
“啊——”
屠烈浑身浴血的自远处飞快朝着这里跑,他的吼声之中带着某种泣血,和比穷途末路的怪物还要疯狂地嘶哑。
他拿出了这一辈子最快的奔跑速度,但也正是这个时候,举着火把的罗坚壁快步跑向了陆珠,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罗坚壁!”歩枭吼道。
“老师——”郁山也喊了一声。
但是罗坚壁仿佛已经疯了,他要用火把点燃压倒陆珠的怪物,然后连带着陆珠一起点燃。
没有卫兵能够阻止他的脚步,就连朝着这边跑的歩枭和郁山,也都因为离得太远,无法阻止。
更遑论此刻人还在不远处山坡上全速奔跑的屠烈,仿佛一切都成了定局——
系统从没有如此人性化,它发出一声感叹。
弹幕也都沉默了。
可是就在罗坚壁举着火把要点燃怪物的时候,突然间屠烈的吼叫声发生了改变。
“啊——吼——”
这一声简直有种通天彻地惊雷灌顶的震慑,所有人连神魂都跟着一颤似的,下意识双膝一软。
只见朝着陆珠这边奔跑的屠烈,他兽化的四肢在虚影之中无限扩大,他的后颈,甚至是头顶,都在极速的奔跑中飞速兽化。
属于熊族的粗重吼声,如同来自山谷,来自深穴,来自每个人的头顶,就连怪物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也就是在这一瞬之间,奔跑中的屠烈衣服被暴涨的身体撑破,被他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甩在身后。
他的骨骼无限拉长,头颅变换着形状,纯黑的长毛在风中生长,他从双足奔跑,轰然变为完全兽化的前爪落地。
而在他前爪落地的一瞬间,灵影熊成年兽的兽化彻底结束的那一刻,他的速度就再也无法用肉眼捕捉,他撕裂了疾风,在眨眼之间抵达了陆珠的身边。
他硕大的身躯,如小山一般直接将要点火的罗坚壁撞飞。而后拉扯起陆珠身上的几只怪物,疯狂的撕咬撕扯,那些怪物在他手中口中,宛如树叶一样轻易地被撕碎。
“吼——”屠烈人立而起,蹲在陆珠的面前。
咆哮着转头,那双幽黑且充满杀机的兽眼,环视过每一个袖手旁观的人,直接将距离他最近的一些人吼得双耳流血,昏死了过去。
快要跑到近前的歩枭,直接被吼的向后跌坐在地。
陆珠浑身染血地躺在地上,脏兮兮的裙子凌乱地掺杂着被血染过的泥土,裹在她的身上,这让她看上去像一个被遗弃在垃圾桶里面的玩偶。
可她此刻的瞳仁倒映着的不光是火光,还有蹲在她面前,足有一房高的,小山一样的兽化过后的屠烈。
弹幕也全都傻眼了,屠烈的皮毛黑得像是吸入了黑夜一般,他龇着牙,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威慑着所有人。
他好高壮,如果说人形已经是格外的高壮,那兽型简直像是游乐园中的巨熊玩偶的五倍大小。
他的兽型看上去非常蓬松而壮观,圆圆的兽耳因为愤怒在抖动。但是他唇边支出的尖利獠牙之上,正滴滴答答朝下滴着鲜红的血液,那是他刚才撕扯怪物留下。
那几个压住陆珠的怪物,无须火烧,已然在屠烈的利爪和尖牙之下死透了。
所有人寂静无声,只有被吓哭的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嚎叫着。
陆珠看着兽化的屠烈,和他那双兽眼对上,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兽人族约定俗成的兽化规则。
有些是在危险和绝境之中激发兽性才会兽化,有些是为了保护家人亲人兽化,但大部分兽人族,都是在争夺伴侣,生出超强的保护欲才会激发兽性,从而兽化。
屠烈刚才还在奔跑中爆发出了那么恐怖的速度,虽然现在非常不合时宜,但是陆珠忍不住想,他为了保护她而兽化……有点糟糕,看来他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这真的比死还令陆珠苦恼。
屠烈吼叫威慑了众人之后,并没有伸出硕大的熊爪将陆珠扶起来,而是转头看向了从地上爬起来的罗坚壁。
罗坚壁被刚才屠烈全力一撞,在地上趴了半天,吃了一嘴的土。一侧的肋骨全都断了,半边胸腔和变形的盔甲一起塌陷进去,但是他竟然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撑着熄灭的火把站起来。
在对上屠烈的兽形的时候,罗坚壁的眼中也闪过了恐惧,那是弱小的生物在强大的生物面前本能的畏惧。
但是他顽强地没有后退,站直了之后指着已经从地上坐起来的陆珠说。
“你们看到了吗?”罗坚壁说:“被怪物咬了,她也没事,她才是个怪物!”
他说得义愤填膺,他吼道:“她是故意的,我看到了她在笑,她在以我们的恐惧绝望为食!”
所有人都看着罗坚壁,或者说看着朝着他走过去的兽形屠烈。
罗坚壁噗地喷出了一口血,郁山迅速朝着这边跑来:“老师!”
然而他只来得及看到屠烈朝着罗坚壁伸出一双兽爪。
罗坚壁甚至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就被屠烈直接双爪一拍。
“嘭”的一声轻响,有些像是熟透的西瓜炸裂,又像只是火堆轻呲。
郁山跑到屠烈身后,看到罗坚壁跪在了地上,等到屠烈转过身朝着陆珠走的时候,郁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凄厉——“老师!”
罗坚壁的脑袋被拍成了一滩烂泥,郁山膝行上前,却根本不知道从哪开始抱。
罗坚壁的肢体在倒下之后,还本能地抽搐了两下,郁山只感觉胸腔之中一阵翻滚,呕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他看向朝着陆珠走的屠烈,他用拍碎了罗坚壁脑袋的兽爪,托起陆珠。
陆珠一直看着他,直到屠烈硕大的身形跪在陆珠的面前,陆珠才跌跌撞撞地向前凑了几步,张开双臂抱住了屠烈。
屠烈对她展示出了自己最柔软的肚腹软毛,陆珠直接埋入其中,抱住了屠烈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绵软地滑倒在一片柔软之中。
这一刻仿佛一切都离她远去,陆珠明明没有见过屠烈的兽形,却对这个柔软滚烫,气喘不止的怀抱,无比熟悉。
周围倒地的卫兵尸体和怪物还烧着的尸体横七竖八,火圈已经渐渐地暗下去,抓着火油罐子的陆竹灵,瞪着屠烈的兽形,眼珠子快要从眼眶中飞出来了。
除了什么也不懂还在哭叫的孩子,所有人都在畏惧着屠烈的兽形。
同时也在畏惧着被怪物咬完之后,根本没有任何改变的陆珠。
他们虽然不相信罗坚壁说的话,却也畏惧着,一时之间没有人敢上前,包括信誓旦旦要保护陆珠的步枭。
这一场战斗结束了,但所有人都还保持着高度戒备的状态,他们都害怕女巫和女巫的兽人会发狂。
有人因为屠烈的兽形而戒备不敢上前,但罗坚壁带着的卫兵,其中有几个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现在看到罗坚壁惨死,都和郁山跪在罗坚壁的身边,双眼赤红满心怨恨。
其中有一个人突然间抓起罗坚壁的长剑,嘶吼一声朝着屠烈的身后提着剑砍过来。
屠烈一只兽爪轻轻环抱过陆珠,连头也没回,在那个提剑砍过来的人即将砍在他身后的时候,回手一爪——
那人被拍得凌空飞起,不巧的是他正滚在了燃烧中的怪物身上,火舌瞬间便舔遍了他的全身,他顾不得为罗坚壁复仇,尖叫的在地上翻滚着灭火。
郁山和另外一个罗坚壁的忠实守卫,也都起身走向屠烈的方向。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看着一切的木愫伊上前,挡在了郁山和那个侍卫的面前。
“是罗坚壁先企图shā • rén的,”
木愫伊说:“我们都是女巫救下的,可他却趁着大家都在战斗的时候,踢灭了火圈,驱赶怪物杀女巫,落到这种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郁山的双眼通红,看向了陆珠的方向。他曾经宣誓要效忠陆珠,可现在陆珠的兽人杀了他最敬重的老师。
郁山身后站着的罗坚壁的亲卫,歇斯底里地咆哮:“明明是女巫害人!她被怪物咬了她为什么会没事?!谁知道这些怪物是不是她召唤出来的!”
“你们没有听到吗?她才是怪物!她以我们的痛苦和绝望为食!”
木愫伊横剑挡在拥抱着彼此的陆珠和屠烈面前。
她身后陆续站过来的,都是来自莱宁城的卫兵们。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罗坚壁妻子,孩子、包括母亲、全都死在巫祝的手中。”
木愫伊说:“我因为侥幸是国王的妹妹,对于罗坚壁这位声名显赫的剑士的秘密知道得还不少。”
“他本来就仇恨巫祝,他仇恨所有的巫祝,包括救我们的女巫。”
木愫伊环视过众人说:“他只是因为自己的私欲才会设法要弄死女巫,至于女巫被咬为什么不会变成怪物……”
木愫伊看向了瑟缩在不远处的一群伤兵。
“那些全都是女巫救下的伤兵,他们都被怪物伤到了,按理来说应该变成怪物,可是他们现在全都好好的。”
“难道女巫能够救下这些人,却不能救下自己吗?难道因为她救下了自己,她就要被污蔑成怪物吗?!”
木愫伊最后看向了被卫兵们扶起来,有一些神情恍惚的步枭。
说道:“在进入壑德荒漠之前,在废城的那天晚上,我听到步枭少爷,和罗坚壁剑士的谈话。”
“他们为了防止女巫得到卫兵们的崇敬,不允许女巫在我们交战怪物的时候,使用巫术。”
“女巫答应了。她从来没有任何邪恶的心思,一心一意扶持着她认为会带领我们消灭怪物的领导人。”
木愫伊看着步枭,勉强压抑住眼中鄙夷,说:“我们本来不用死这么多人,连女巫大人都险些死在怪物的手下。”
木愫伊说:“可是按照跟你的约定,女巫大人连被怪物扑倒,也没有使用巫术驱逐它们。还险些被罗坚壁给烧了……”
“罗坚壁难道不死有余辜吗?!”
木愫伊抓着长剑,带头吼了一声:“他死有余辜!”
其他城的卫兵们听到这种真相,立刻全都响应了木愫伊。一时之间郁山和他身后罗坚壁的亲卫,几乎成为众矢之的。
步枭也彻底失去了卫兵们的敬重,面色难看地站在卫兵们的身后,看向了被屠烈严严实实抱在怀中的陆珠。
“步枭少爷,只是被罗坚壁所蒙蔽,”木愫伊还知道不能彻底将步枭排除,毕竟他淮高城城主儿子的身份,还能带领这些人进入淮高城。
“罗坚壁死了,步枭少爷不会被他操纵,才会真正成为我们的领导人,他刚才的英勇战斗,大家全都看到了对不对?”
“他为了救女巫要跑过来对抗罗坚壁,只可惜他没有兽人的速度快,他依旧是我们最好的领导人!”
木愫伊带头对步枭举剑高呼,一众卫兵们都响应木愫伊说的话,对着步枭表达他们会继续追随的热情。
步枭难看的脸色逐渐变成了一种兴奋,他也非常讨厌罗坚壁,虽然罗坚壁从小到大教导他学习怎么做一个少爷。
可是他实在管得太宽了,而且为人非常的偏激。
步枭也站出来说了一句:“我们在战斗的时候,身后的亲人们才是我们最强的动力!他竟然驱赶怪物进入我们保护的包围圈,企图伤害我们要保护的人,他确实……”
步枭看着众人们赞同的脸色,继续说道:“死有余辜!”
众人全都欢呼起来,就连罗坚壁的亲卫都已经退缩了,只有郁山的面色越发的沉郁。
他看向了被屠烈抱在怀中的陆珠,陆珠只露出一点裙角,整个人都埋在了屠烈的兽形当中。
这一刻所有的卫兵都不会再理会死去了什么人,而是在欢呼他们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