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天,沈画没别的病人。
她和顾深、楚兆一起抓紧时间配药。
羊梦的梦,就像是一把刀悬在所有人头上,大家一刻都不敢放松。
第四天。
配置的药膏数量,已经足够200个类似当初贺宗野那样伤势的人使用,沈画才算停一下。
不过停了也不能休息,到她门诊了。
把全部的号看完,已经到下午两三点钟。
唐慧带了些小点心过来给她。
“田雨婷她丈夫死了。”唐慧说,“人是今天上午没的,全身器官衰竭。警方那边的检查结果也出了。”
沈画看她。
唐慧:“从他们的食物中检测到米酵菌酸,还有黄曲霉毒素……据她婆婆说,那花生长霉了,她把花生淘洗之后又晾晒干,以为没事,以前在农村也经常这么吃。还有他们做煎饼时兑的杂粮面,也过期很久,长了霉,她婆婆说把长霉的地方去掉了,以为没事。”
沈画没说什么。
米酵菌酸和黄曲霉素一样,都属于对人剧毒的东西,高温很难破坏。不过发霉的银耳在长久日晒之后能去除掉米酵菌酸,黄曲霉素就不行了。
这些东西广泛存在于各种发霉的淀粉类制品中,还有编制的银耳、木耳等等。
其中米酵菌酸的形成条件要比黄曲霉素更容易,因为人们喜欢食用发酵的玉米面、红薯面等等发酵制品,一旦储存不好就容易变质,产生米酵菌酸。
在大多数酵米面、变质淀粉类制品和变质木耳银耳引发的食物中毒病例中,罪魁祸首都是米酵菌酸,而不是黄曲霉毒素。
唐慧叹了口气:“还有他们吃的杂烩汤里面,有泡了好几天的木耳、银耳,还有发霉的腐竹……”
“都是不能吃的东西,这老太太也真是,全都给煮到饭里。她自己倒是没吃多少。”
唐慧越说越觉得无语:“你知道最可气的是什么,警察问老太太,知不知道发霉的玉米、花生不能吃,你猜老太太怎么说?”
沈画抬眸。
唐慧一拍桌子:“老太太说,在老家的时候喂猪,发霉的玉米花生都不敢喂猪,但给人就吃那一点儿,没事。真是绝了,知道不能喂猪,居然拿来喂人!还是自己亲儿子亲儿媳。”
沈画:“在农村,猪比人金贵。她可能是觉得猪吃得多,人就吃一点儿,或许没事。不过这种事情,还是看人吧,像她这样的到底是少数。”
唐慧叹气:“所以这就难说的很啊。说实话,老一辈的经常会舍不得糟蹋东西,一些稍微变质的,还会留着继续吃,因为根据他们的经验,他们这样吃了一辈子都没事,你再怎么说他们都不会听的。”
“现在酿成悲剧,后悔也晚了。”
沈画点点头。
唐慧又说:“那老太太还有个大儿子在农村,死了小儿子,哭天抢地的,可哭过之后就立马联系大儿子,叫大儿子一家赶紧上来,把房子给占住,把田雨婷给撵出去。”
“本来老太太小儿子,就是田雨婷她老公吕战锋,也还没真的就抢救失败死亡,可以说还在抢救中,换血,什么设备都上了,一天得两万往上的开支。”
“田雨婷说要卖房救人。可老太太一听开销这么大,又听医生说哪怕花费百万,最终也不一定能抢救成功,老太太就说放弃治疗。”
“要放弃治疗也不是老太太一个人说了算,必须得田雨婷也同意,田雨婷死活都不同意,坚持要卖房救人。”
“老太太硬是逼着田雨婷签字。”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说,都是家属自己的事儿。反正最终就是家属一致决定放弃治疗了。”
唐慧搞不明白:“这人被欺负久了,是不是都不懂反抗了?脑子里一点儿反抗意识都没有了?这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症?”
沈画:“那现在呢?”
唐慧说:“田雨婷还住院呢,她娘家好像也没人,反正这几天了,好像就只有一个朋友来看她,娘家压根没人来。钱的话,她卡上有点,把她老公的卡号绑定到手机上,把钱转出来了,但估计也没多少。”
“等她出院,房子早就被老太太带着大儿子占了,她除非打官司,否则指望她一个女人,根本要不回房子。”
沈画:“警方已经结案了吗?”
唐慧:“警方就没立案,这种食物中毒的事情每年都有,属于意外,警方调查之后是不予立案的,家属自行协商解决就行了。”
沈画就没再多说什么。
唐慧又问沈画:“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你干嘛给她那种承诺啊,我记得你很谨慎的,就连平日里很有把握的病,也不会说那么绝对。你之前还教育护士,不要随便给病人承诺,怎么你……”
“你不是那种很爱多管闲事的人啊。”
“就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病人,你对她还挺上心?为什么?”
沈画笑了笑:“一时冲动,说完我就后悔了。”
唐慧点点头,叹气:“其实我也能理解,看她那个样子也真是可怜,咱们医生想要做到同情却不共情实在是太难,偶尔控制不住,就会对病人真情实感。”
“不过她这样的,真是叫人……恨铁不成钢。”
“她倒是愿意倾家荡产救那个渣男,可那个渣男心疼过她吗?打了老婆再下跪道歉,家暴男都是这个套路,偏偏有些女人还非上钩。”
“说句不好听的,那男人死了,我倒是为她松一口气。”
沈画:“我给她开几服药,你带去给她吧,她身体就剩一个空壳子,不好好养的话,日子都没法过。”
“行。”唐慧答应下来,“我看她这几天的情绪也挺好,也没再闹自杀。”
沈画并未多说什么,开了药给唐慧。
连续几天的配药,枯燥单一的劳动,让顾深和楚兆都身心疲惫,沈画也累,只是在忍着。
“这种坐等灾难降临的心情,真是太恐怖了。”楚兆忍不住说,“老师,你说羊梦的梦会不会出错啊。”
因为后续大量配药看,再加上针对严重烧伤病人应该采用什么急救措施,沈画向特情处报备,吸纳顾深、楚兆成为编外人员,允许了解部分机密。
毕竟从他们金针的适用范畴来说,其实也算得上是某种特殊能力了。
一般用针的人可达不到这种程度。
因为最近配药的事情,就连第二批金针入门的测试都给耽误了,暂时通知稍微推迟一下。
这种刀悬在头顶的感觉太痛苦。
如果不知道,没有羊梦的预言之梦,那就按部就班,灾难来了就应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焦躁。
偏偏羊梦的梦又不具体。
沈画这几天都没空跟霍延多聊,索性直接开着视频,一边配药一边跟霍延视频,两人偶尔说几句话,或者长时间什么都不说,她配药,他忙他的,就只是开着视频。
这种感觉就挺好。
霍延看沈画疲惫,就随口清唱几句旋律,对疲劳的沈画来说,简直是再舒服不过了。
顾深和楚兆也在变上蹭歌听:“老师,你把声音放大一点呗,还怕我们偷听啊。”
沈画没理他。
顾深也笑:“晋宝的嗓音和他创作的歌曲,浑然天成,听起来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本来很累,但听他的歌,听着听着就会入迷,好像也不累了。”
“我记得以前有个黑人的梗,形容某个明星唱歌难听,说什么车祸昏迷半年不醒,一听谁谁的歌就醒了,因为实在太难听了。”
“这大概是个段子,但是晋宝身上,是确实发生过的。”
“有个车祸导致植物人的大学生,20岁左右,已经昏迷3年,因为她一直喜欢进宝的歌,她家长就天天给她放……后来有一天,她家长在她病床前说晋宝出新专辑了,但是他们买不到,后来那姑娘奇迹地醒了,在醒之前几乎毫无预兆。”
“当时那姑娘父母也是高兴得昏了头,总觉得是晋宝的歌声把姑娘给唤醒的,到处说,也有媒体转载,不过进宝立刻让工作室那边出手,把所有相关消息都给删除了。”
“他也去看望了那个姑娘,但也叮嘱姑娘家人,不要乱说这些情况,免得误导其他病人。”
顾深感慨道:“从小就是,进宝一唱歌,那哭得很厉害的小孩儿都不哭了。”
沈画跟霍延说了一声:“我去打个电话。”
她出了配药室,给左局长打电话。
“羊梦现在局里吧?”沈画问。
左局长点头:“在,怎么了?”
沈画说:“我记得您以前说过,霍延的歌声也算是特殊能力的一种,他的歌声对特情人员的恢复很有好处,你们有没有在羊梦身上试一试?”
左局长:“试了,我们还想了各种方法,看看能不能加强羊梦的梦,但都没用,羊梦只梦到过那一次,来到海市之后再没梦到过。”
左局长忍不住叹气:“我们都有点怀疑这个梦就只是普通的梦,跟预示没任何关系。但目前谁都不敢这么说。”
沈画想了想:“霍延的声音,录制和真人还是有所差别的……这样,我给霍延打电话叫他回来一趟,看看有没有收获。”
“那好。”左局长点头,“不过我们之前已经做过测试,不管是真人发音还是录制后的声音,好像效果并没有什么差距。小沈,你能感觉得到差距吗?”
沈画:“……一点点。”
实际上,是很多。
但沈画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左局长他们什么实验都做过,却并未发现录音和真人声之间的差距。
何况,对于沈画来说,还不止是录制和真人声的差距,还有不同歌曲之间的差距,比如之前旧版的《子夜》,和如今新版的《子夜》,对她所能产生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而这两版之间的改变,或许只有霍延自己懂。
沈画得到授权之后,立刻就给霍延打电话。
霍延一直都知道特情处这个地方存在,但他还真没想过他自己竟然也属于特情人员。
解释起来并不困难。
听沈画把事情描述一遍之后,霍延立刻点头:“好的。我马上赶回去。”
事关重大,他的私人飞机航线很快申请下来。
次日清早,霍延就赶回了海市。
沈画陪他一起去的特情处,事情紧急,其他程序暂时就不说,主要是针对羊梦。
羊梦这几天的精神压力极大。
他一直想要再睡着再做梦,可他已经连续三天睡不着觉了,也不敢用药,因为用药之后的睡眠是没有梦的。
看到沈画,羊梦疲惫一笑。
沈画也知道他的状态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她看向霍延:“你有什么想法吗?”
霍延点头,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沈画顿时就松了口气。
安静的房间内,羊梦躺在床上,沈画把手指搭在他的手腕,旁边准备的是金针,她打算稍微刺激一下羊梦的大脑活动。
同时,再配合上霍延的声音……
左局长他们在外面看着监控器,所有人都静寂无声。
霍延开始唱歌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歌声也很轻。
但神奇的是,几分钟之后,羊梦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沈画从羊梦的脉搏表现也能判断出来他已经睡着,她冲着镜头比了个手势。
左局长他们一看就稍稍松了口气。
能睡着就好。
紧接着,霍延继续在唱歌,杨梦依旧熟睡。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羊梦的眉头开始皱起来,表情在挣扎。
沈画摸到他脉搏的乱象。
她皱眉:“他快要醒了,不行,让他再睡一下。”
沈画拿了金针开始给羊梦行针。
要让他继续睡,却也不能打断他的梦,这个把控很难,沈画也只能摸索着来。
而霍延也适时地变换了声线和音调,唱的好像还是刚才的歌,但又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霍延的歌声缓缓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整个人也显得疲累不堪。
沈画也取了羊梦身上的针。
不多会儿,羊梦猛地睁开眼睛。
他立刻看向沈画:“水,火,船,今天。”
沈画抬头看向摄像头。
左尘升显然也已经听到,接收到信息立刻就安排下去。
不到半个小时,就有消息传来。
“一艘排队入港的货轮突发燃料泄露起火,由于发现及时,目前火势已经被扑灭,没有人员伤亡!”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之前安全隐患的排查,排查了那么多天,谁知道原来事故是发生在海上,是刚到的货轮,这谁也想不到啊。
不过既然排除了安全隐患,没有人员伤亡那就都值得。
左局长说:“继续清查所有船舶。”
沈画见霍延状态不好,就跟左局长说了一声,先行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画不由得问霍延:“很难受?”
霍延点头:“有点想吐。”
沈画让他侧躺着,枕在她腿上,她给他的头按摩一下,在按摩的时候同时用异能让他大脑恢复。
过了一会儿,霍延就觉得好了一点。
“我的歌声也算特殊能力?”霍延低声问。
沈画点头:“对,你应该早就能猜到吧。”
霍延没说什么。
沈画:“你是怎么筛选歌曲的?你怎么知道应该给羊梦唱什么歌最合适?”
霍延:“曲子是临时现编的,随便唱的,只要唱歌的时候专注地想着他和这件事就行,不是很苦难,就是这样唱歌会比较累。”
沈画若有所思。
霍延却又立刻说道:“给你唱歌的时候不累,想着你唱歌怎么都不累。”
沈画轻笑:“真的吗?”
霍延点头:“对。”
沈画失笑,也没多说什么:“好了,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你也好好睡一觉吧。”
两人才刚回到公寓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正准备吃点东西,忽然感觉到微弱的震动。
震动应该是从很远的方向传来。
两人脸色顿时变了。
沈画立刻就要给左局长打电话,但是占线。
她挂了电话,用最快的速度吃东西,也让霍延赶紧吃:“待会儿如果出什么问题,我先过去,你休息一下,看情况再决定你去不去。”
霍延没多说话,只是沉默又飞快地吃着东西。
他平时吃东西都比较慢,猛然吃这么快,一下就噎住,沈画赶紧拿过水杯递给他。
果然,很快沈画的手机就响了。
她立刻接通电话:“是我……好,好我马上到,会随队赶去现场……”
她挂断电话看向霍延:“东边有个化工厂突发爆炸,现在情况不明,我会跟随紧急医疗队过去现场,你留下。”
霍延微微抿唇,但他很快点头:“我送你去医院。”
“好。”
两人飞快地换衣服、鞋子出门。
时间紧急,霍延没来得及戴面具,直接抓了两个一次性口罩,一边走一边给她戴上。
下楼之后,就直接开了电驴送沈画去医院。
到医院门口,已经有人在焦急等待:“沈医生,院长的意思是你留在院内。”
沈画:“我去现场更有用,我怕有些伤员撑不到医院。我至少能叫他们撑到医院。”
那位医生立刻给院长打电话报告。
这辆救护车也要开了。
沈画没时间,踮起脚尖,隔着口罩给了霍延一个口罩吻:“待会儿自己回家,我走了。放心,我是去救伤员的,不会进火场。”
霍延点头。
沈画快步上了救护车,跟着这辆车去现场。
在路上,她给顾深打电话:“药膏全部准备好,让院里把位置准备好,不行就启用后面的保健楼,你跟楚兆留在医院别过来,我去现场,所有危重症都送到海一,准备接收。”
目前还不知道是伤亡情况,是最揪心的。
甚至都顾不得去想,为什么羊梦的预言会出错。
这会儿显然也没人去追究预言对错的问题,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必须赶紧面对、解决。
海市本就拥挤。
好在人们的素质在不断提高,大多数车辆都会为特勤车辆让路,他们的救护车还算能够正常行驶。
在视野开阔的地方往东边望去,就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
距离很远,但显然火势很大。
官方也立刻发布广播、通知,告知所有市民,某些路段暂时封闭,遇到特勤车辆注意让行,让所有人,都尽量不要接近事发区域。
沈画打开手机准备转发的时候,发现霍延已经转发,并且呼吁所有海市居民,不要靠近出事地点,同时周边医院可能会比较繁忙,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也请把各大医院的主干道让出来……
沈画想都没想就转发了霍延的微博。
到达现场,爆炸现场的伤者还没被救出来,目前主要是处理周边居民区的伤者,因为爆炸原因,周边很多居民楼的玻璃都碎了,有些人家里的灯也掉下来……
消防车来了一辆又一辆……
救援从傍晚持续到深夜,终于,大批量的重伤者被源源不断救出。
事故发生时工厂正好处在下午下班之前,因此伤亡很大。
“这可怎么办?”有医生哭起来。
医护人员的人手不足,但还有源源不断的医护人员赶来,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是,伤者情况如果轻一点,在他们处理之后能撑到医院还行,但很多伤者的伤势都太重了!
刚救出来的时候可能还有口气,但是一转身,人就没了。
因为现场不可能有那么齐全的医疗用具,也不可能那么快地判断给病人使用什么药物,这种强撑着一口气的病人,他们压根儿就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