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山好看!”
裴良玉才出马车,就听见福盈的惊叹声,便也抬头往山上看去。
山间枫林渐染,红黄参差,山坳处又可见大片野菊花,为山间铺上灿烂的金色。
“我挑的地方,如何?”
看着齐瑄带着几分得意的脸,裴良玉实在不忍说,这地方瞧着眼熟,她从前应是来过。
“尚可。”
“这还只是尚可?”齐瑄有些不满意,却也伸出手,平摊在裴良玉跟前。
裴良玉看了一眼往这边偷看的仆从侍卫,眼睑微颤,搭上齐瑄的手,下了马车。
“爹!快走快走!”
福盈喊了一声,就打头拉着福瑜往山间小径跑去。
齐瑄也没慌,只吩咐照顾他们的侍从:“好生跟着。”
裴良玉许久不曾单为了出来玩而登山,先前没想过进宫后,还能再出来,错过了春里踏青,心里着实有些遗憾,还特意叫红云回府给她说过一回踏青趣事,哪想得到,秋里就能自己来了。
京城周边的山,山势都不算太高,远不比西南的崇山峻岭,但这路修得还算不错,一阶阶都是凿了凹槽的青石铺成。
许是离京城不算远,走的人多,台阶上的青苔也少。加之今日天气又好,倒不怎么担心会摔倒。
是以福盈福瑜兴致勃勃的走在前头,裴良玉和齐瑄就只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
走了一段,齐瑄道:“若是累了,可在前头歇一歇。”
前面正有一处石桌,边上坐了几个同样登高的陌生人,裴良玉不大想过去,也觉得不算累,看了看前面兴致不减的两个孩子道:“继续走吧。”
“也好,前头有条路,可以往有野菊花的山坳里走,”齐瑄使人到前头传话,福盈一行人,便都停在了岔路处,没再继续往上,而是在原处捡起了掉落的枫叶。
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一阵,又拿起枫叶比对一番,问才到近前的齐瑄:“爹,为什么树上的枫叶,山里的这么红,家中的没那么红啊!”
面对着福盈福瑜的疑惑,齐瑄一噎,这事,他也没注意到过。
“树的方位,地势高低,日夜的冷暖,都能影响叶子的颜色,”裴良玉淡淡道,“山中昼暖夜寒,较之城中更甚,枫叶自然也就更红。家中叶子颜色浅些,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们母亲说的对。”
福盈不大相信:“真的?”
齐瑄笑着捏了捏福盈福瑜的脸,“自然是真的,你们裴外祖,可是士林中极有名气的,你们母亲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懂得许多。”
福盈惊讶得小嘴微张,福瑜则煞有其事的点头:“我知道裴外祖,先生曾说过。”
先生曾说过?裴良玉心中一动:“你先生竟和你提过我爹?”
福瑜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见已拉着齐瑄往前的福盈喊了一声,顿时就不肯在后面留着了。
裴良玉虽有心探听福瑜的先生说过什么,却也只得道:“去吧。”
齐瑄看着两个孩子扑进了野菊花丛,裴良玉又许久没跟上来,便问:“在想什么呢?”
裴良玉直言:“在想福瑜的先生。”
“他的先生有什么好想的?”
“我与福瑜虽只相处了一月余,却也看得明白,福瑜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便对他的先生有些好奇。”
“原来是这样,”齐瑄道,“他先生姓何,寒门出身,曾是延平十五年的进士,在外地做官时,因勋贵倾轧而罢官,我可惜他的才华,便把他收进了东宫做幕僚。他为人通透,我便叫他为福瑜开蒙。”
裴良玉点了点头:“看来,你这个决定,是做对了。”
裴良玉说完,又看向远处花海。若是东宫幕僚,深受齐瑄信任,能知道爹,又对他有所评价,也能说得通。
“爹,母亲,有人摘了好多花!她们有用吗?”
福瑜见裴良玉两人走近,指着一处叫两人看。
那边有好几个穿着短打的农妇,正在摘野菊花放到随身的布袋里。
齐瑄闻言道:“若想知道,不妨一问?”
福盈听了,喊道:“诶!你们摘那么多花做什么呀!”
裴良玉蹙起眉。
底下农妇不妨福盈是和她们说话,抬头看见上头一行穿着锦衣的人,面上多了几分惶恐。
“福盈,喊人时,要带上称呼,”裴良玉同那农妇点了点头,“家里孩子小,被宠坏了,还望阿嫂勿怪。”
“不怪不怪,”那农妇脸色通红,“小孩子嘛。”
福瑜看了看裴良玉,又看了看福盈,想了想道:“婶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是摘了野菊花,回去晒干了泡水喝、装枕头。”
“谢谢婶婶!”
福瑜玉雪可爱,又懂礼貌,惹得那几个妇人不住的夸:“小公子真是知礼。”
福盈轻轻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想理福瑜了。
齐瑄则道:“诶!你气什么?”
裴良玉微微挑眉,看了面色认真的齐瑄一眼,蹲下身,问一旁被姐姐甩了脸色而有些发愣的福瑜:“福瑜要不要也试试摘一些野菊花回去?”
福瑜点了点头,主动拉上了裴良玉的手:“母亲,我们去那边!”
“好,”裴良玉答应一声,听见福盈和齐瑄纠正我不叫诶,牵着福瑜慢慢走远了。
福瑜学着裴良玉的模样,摘了几朵野菊花在手里,仔细端详:“母亲,野菊花可以泡水吗?”
“是啊,”裴良玉想了想道,“野菊花可疏散风热,消肿止痛,又简单易得,是民间百姓常备的草药,不过脾胃虚寒之人不宜用。”
“那野菊花枕头也很好吗?”
“你闻着野菊花香味如何?”
“很香,”福瑜鼻头动了动,“很舒服。”
裴良玉轻笑道:“是了,许多大夫认为野菊花枕有凝神静气之效,有的则说可治头晕头痛,她们想做枕头,许是有此之用吧。”
“那,”福瑜看了裴良玉一眼,小声道,“我们可以多摘一点,送给皇祖父皇祖母。”
孩子有孝心,裴良玉自然不会说用野菊花枕,也要看功效与个人体质,只道:“那我们今日就多摘一些。”
福瑜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山间忙碌的农妇:“可以买她们的!”
这回,裴良玉是真有些惊讶了,福瑜脑子转得还挺快。
等齐瑄与福盈过来时,两人已摘了满满一捧,待问过原因,齐瑄两个连带着跟来的仆从也来摘了些。
一人摘上一些,不多时,便得了满满两篮子,量虽然不多,可掺点东西,做两个小枕头,却已经够了。
而后,裴良玉等人才带着玩累了的两个孩子上了山顶,在山顶亭中安顿下来。
在山脚时,因看得分明,知道山不太高,可等到了山顶,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山巅,便忽然叫人生出一种身在高处之感。
裴良玉站在亭边,极目远眺,竟也能将远处看得清楚。
忽然,她视线一顿,握着围栏的手也不由得收紧了。
难怪,她方才下马车时,就总觉得这山眼熟,仿佛见过。
裴良玉方位之北,那座山,她看得更加眼熟,眼熟到只扫过一眼,便已识得,那是范文晏埋骨之地。
“夫人,”齐瑄见裴良玉没动,“来用膳了。”
裴良玉被他喊了一声,方有了动作。
齐瑄见她兴致不高,又带了几分疲惫,只以为是玩得累了,亲自夹了一块五色重阳糕放到她碗中:“用了膳,等歇一歇,咱们再走。”
裴良玉轻轻点头,颇有些食不知味。但她身边就是犯困的福盈福瑜,倒也不显眼。
用过午膳,裴良玉伏在石桌边假寐,齐瑄则打算再到处走走,不想在沿着枫林往山坳的分叉往上而行,竟遇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着宽袍大袖,一腿支起,正坐在红枫树下的苇席上与人对弈。
“小舅舅?”齐瑄又将视线移到他对面,却是个不认识的青年,气质有些冷淡,相貌和李燚有六分相似,“这位是……”
齐瑄走后,裴良玉便做出刚醒的模样起来。
“夫人您醒了,”青罗道,“老爷才说要出去转转,刚离开不久。”
“我知道了,”裴良玉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睡得红扑扑的脸,见额上没什么汗,方才放心,“让他自个儿去吧,我是走累了的。”
“夫人方才没用多少东西,可要再用一些?”
“我记得还带了一壶菊花酒?”裴良玉道,“重阳登高,用了重阳糕,怎么能少了菊花酒呢。”
“这……”青罗犹豫片刻,才道,“等会儿还要下山,夫人您可不能贪杯。”
裴良玉一手撑着头,往北面偏了偏:“一盏足矣。”
青罗依言替她斟了一盏酒,她先用了一块点心,才端起酒杯起身,向着天空邀敬。
青罗方才走动时,两个孩子都醒了,神色茫然的看着裴良玉遥遥敬完酒,一口饮尽。
她背后,是群山织金,遍野绯红,她面前,是高高青天,冷冷日光。
福盈最爱看打扮精细的美人,头面越华丽漂亮,她越喜欢。但偏偏,裴良玉今日没怎么上妆,连首饰都只带了少少几件,最艳丽的,还是那垂在发间的茱萸果。
可看着此时,日光映衬下,显得有些冷淡的裴良玉侧脸,她难得对福瑜说母亲好看的话点了头。
裴良玉饮尽杯中酒,就不肯再往北面看,回身而来,就瞧见了两个随她而动的孩子。
许是了却一桩心事,裴良玉脸上露出笑来:“都醒了?”
福瑜问:“母亲你为什么要举杯呢?对面没有人呀。”
裴良玉不假思索道:“并不独对人可以敬酒,这山林荒野,青天白云,一草一木,哪一个都是可敬的。”
福瑜点了点头,与福盈一道也要了杯盏,让青罗帮着倒了水,装作是酒,也学着裴良玉的模样,四处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