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了一瞬。
没有人说话,季樱沉着脸,手指在桌边无意识地磨挲,半晌,目光重新落回阿偃脸上。
“你这话,前后有些冲突。”
她淡淡道:“既那宅子如今已荒废了,你又如何认定,它便是当年范文启装潢的那个宅子?”
“啊?”
阿偃呆了呆:“这……我是从范文启那边开始查的呀!如此不是更便当吗?他那么个大活人,明说了家在京城,如今又做了官,那由小到大的经历,还能瞒过人不成?我只消想法儿打听到了他当年做学徒跟的是哪个匠人,余下的事,不久迎刃而解了?”
“嗯。”
季樱点点头:“于是下一个冲突又来了。你既已寻到了那个匠人,想必他这些年装潢过哪些宅子、店铺,都有记录在册,尤其似这等大得能建马场的豪宅,想来就算不用笔记下,印象也该很深刻才是,却为何连那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嗐。”
阿偃抠了抠脑门:“您的疑问我都明白,可范大人跟过的那个匠人,现下已经不在世了……”
眼瞧着季樱眉头又是一紧,他连忙接着道:“您说得对,这位匠人,的确将所有接过的活儿都记录在册。不仅是收入多少,干了多少天,连合作的人是谁,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接过装潢大宅这趟活儿的匠人们都正值盛年,如今过了二十载,这些人要么已离世,要么早已举家搬离了京城,除了范大人的师父之外,当真再找不到任何一位了。”
歇了口气,他紧接着又道:“这还不算完。适才不是说了,那位匠人有将接过的活儿全部记录下来的习惯吗?我那日去他家,找到的是他的孙子辈儿,将那些个压箱底的册子全部找出来一一翻了一遍,您猜怎么着?那座荒宅,地址、年月、参与的人,通通记得一清二楚,偏生那户人家姓甚名谁,被涂抹了个大墨团,下半张纸,应当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叫人给撕掉了,压根儿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留下!”
季樱一颗心,狠狠地往下落了落。
这事儿,蹊跷得简直让她有些不安了。
豪宅变荒宅,住在附近的本地人全部搬走,曾为宅子做过装潢的匠人们要么死了要么离京,就连本子上的一点记录,都被撕掉了……这宅子从前究竟住的是谁,会有人这样大费周章地想将他们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彻底抹掉?
这怎么查?
若她家是个有根基的,或许还能凭借着密匝的关系网,寻到一星半点踪迹,然而他们季家,只不过是个开澡堂子的寻常商户罢了,既无人脉亦无身份,除了有钱,可谓再没有半点长处——就连有钱,在这京城中也不算是件了不得的事……
家里的大人们,或许还能和那些个身居高位的人攀上点关系,可那又有甚么用?大人们哪里又会同意她把心思放在这事上?
连想都不许她多想,更遑论查?
当真,根本没有路。
“三姑娘。”
许是见季樱脸色委实不好看,阿偃迟疑着再度开了口:“按说,我们公子既然把我给了您使,那您的吩咐,我只管照办就是了,不该说太多,更轮不到我来劝。但这个事儿……现在摆在眼前的已经很明显了,分明就是有人在刻意地抹掉所有有用的信息,这样一来,即便有人要查,也不过如今日的我这般,查到了荒宅之后,就再无路可走。如此蓄意拦阻,我担心……”
担心若再查下去,不仅会遇到阻滞,万一为人所察觉,更很有可能被针对、刁难乃至遇上危险。他家公子临走之前,百般吩咐他要照应季家三姑娘的周全,帮忙查事儿,这没问题,他十分愿意效劳,可若明知前面可能会有麻烦,还一句不劝地继续跟着闷头查下去,且不说后果他能不能承担,单单是在他们公子面前,他都无法交代。
“我明白你的意思。”
季樱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仿佛带了安抚的味道:“你放心,你的处境我明白,我定是不会叫你为难的。这事儿……现下咱们既然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胡来,待我仔细想想。”
“嗳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