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裴凛先把母女俩送回了家。
回明水湾的路上,他少见地打开了车载音乐。
一首迷幻摇滚的曲子,电子合成器混出的前奏,鼓点、贝斯的旋律在狭小的空间漂浮,谭映禾望着前路,两侧路灯错落有致,延伸至望不到边的尽头。
她突然想吹吹风,于是按下了车窗,然后就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裴凛偏头看她,“把拉链拉上。”
谭映禾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她拉上拉链,没多久,感觉座椅也热了起来。
重逢以后,谭映禾才渐渐发觉,她从前也算不上多了解裴凛,例如这种种刻在细节处的温柔,就是六年前的她从未见过的。
喜欢与不喜欢,原是可以一眼就看清楚的。只不过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晚,白白在他身上浪费了许多时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开进了明水湾。
谭映禾率先下车,穿过前庭的花园时,蓦地听到了几声猫叫。
她四处找了找,最后在一株蔷薇下面看到了一只小猫。
一只ru白英短,看起来不瘦,小身子圆滚滚的,不像流浪猫。
她把猫抱起来,往外走了几步,看到裴凛已经停好了车,朝她走过来。
“应该是邻居的猫走丢了,钻到了花园里。”她表情有些焦急。
裴凛看清她怀中抱着的东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对猫毛过敏,从小就是,一靠近猫眼睛就会发痒。
“你有没有加这里的业主群?”谭映禾又问。
“没有。”这里也没有业主群。
“那我抱去物业吧,应该会有人过去找的。”谭映禾说着,往大门走去。
裴凛顿在原地,思索两秒后,跟了上去。
明水湾房价奇高,一年的物业费就要数万以上,因此态度是没得说的,很用心地接过了谭映禾怀里的猫,还郑重地向她道谢。
“没事。”谭映禾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如果找到主人,记得打个电话。”
物业答应了,她还恋恋不舍,站在办公室里逗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苦了裴凛在旁边打了好几个喷嚏。
回到家,谭映禾先上楼换下了裙子,穿上柔软舒适的家居服,她端着杯子下来倒水,然后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拿着手机看刚刚给小猫拍的照片。
裴凛路过她旁边,还在揉鼻子,“喜欢猫?”
谭映禾收起手机,很坦诚地看着他,“喜欢。”
“那怎么没养一只?”
谭映禾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不会忘了吧,我养过。”
裴凛幽暗的目光渐渐变得平静。
谭映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知道,他想起来了。
谭映禾曾经有一只养了七年的小猫,是她十岁生日的时候,袁曼送给她的礼物。那只猫叫小七,个性温顺,胆大,也亲人。
那段时间小七刚做完尿结石的手术,性情大变,整日在家郁郁寡欢。医生建议谭映禾可以在清晨的时候带它出去溜溜,一来可以缓解小猫的压力,二来还能提高它的免疫力。
谭映禾在一个早上抱着猫出了门,在少年宫附近溜达时看到了裴凛。他似乎是专门从家里偷跑出来抽烟的,站在一棵槐树下,穿着白T和短裤,除了偏瘦些,身姿挺拔些,远看跟遛弯的大爷没什么两样,懒懒散散的。
她抱着小七开心地跑过去,裴凛却一直不耐烦地往后退。她以为裴凛是烦自己,于是抱着小七凑过去,开心地说,“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裴凛冷不防转过身,指尖夹着的烟让小七受了惊,它猛地从谭映禾怀中挣脱出去,还抓伤了她的手臂,跳到路边一片巨大的灌木丛里,一转头就不见了踪影。
谭映禾也顾不上疼,着急地弯下腰找,灌木丛枝丫密集,她缩着身体钻进去,脖颈和脸都被划得生疼,不停地唤着小七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急得快哭出来,又不敢让裴凛帮忙,这事儿本就是她自作多情,裴凛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喜欢她的猫。
谭映禾围着花坛一圈一圈地找,脸都被树枝划出了细细的小伤口。裴凛在旁边冷眼看了会儿,大约是动了恻隐之心,他牵住茫无头绪的谭映禾,让她冷静下来。
“你去那边,我在这边守着,只要它出来就不会丢。”
谭映禾像是找到了支柱,忙说,“好,好。”
她去了花坛另一侧守着,一边摇晃手机吊坠上的铃铛,一边不停地叫着小七的名字。过了好久,少年宫里的人越来越多了,谭映禾怕小七受惊过度,想去灌木丛另外一侧找裴凛商量,让他在这儿看着,她去多叫些人过来找。
可是等她绕过一条甬道,到达花圃另外一侧的时候,却没看见裴凛的身影——
早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就已经悄悄离开了。
小七最后也没找到,谭映禾也再也没有养过猫。
收回思绪,谭映禾面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我又不傻,有些伤受过一次就够了,难道我还想主动受第二次吗?”
她说了这么多,又好像不止那么多。
裴凛静静地站着,轮廓鲜明的脸在头顶细碎的灯光之下显出一些冷白,冰冷的眼睛仿佛没有温度,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深黯的底色。
他在谭映禾身边坐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谭映禾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端起杯子起身,言笑晏晏,“今天看书看太多了,眼睛疼,我去睡了啊。”
说罢便上了二楼。
-
不知不觉,袁曼就要做第二次化疗了。
这回谭映禾实在不方便请假,只能拜托白助理开车去乡下接她过来。
医院里,谭映禾一下班就赶了过去,循着上次住过的楼层去问护士站,结果被告知袁曼已经被安排住进了顶楼的单人病房。
母女俩聊了会儿近况,袁曼才欲言又止地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谭映禾也没隐瞒,裴凛提供的帮助是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承担的,即便是想骗也骗不过去。
“嗯,是有一个还不错的交往对象。”谭映禾一边削苹果,一边想着措辞,“现在还在互相了解,没确定呢。”
袁曼显然也是不信的,“没确定人家能为我做那么多事吗?又是亲自派人去接,又是安排单人病房的,你这丫头,嘴里没句实话。”
“没有。”谭映禾将苹果切成两瓣,递给袁曼一半,才讨饶似的开口,“就是还没稳定下来,所以就想着先不跟你说了。”
袁曼接过苹果,也没吃,忧心忡忡的靠在枕头上,缓缓地说,“那陈妄你们俩......”
谭映禾咬了口苹果,清脆甘甜,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们俩早就不在一起了,以后也没什么可能了。”
袁曼默了默,半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孩子,唉,总归是我们对不起他......”
“不是你。”谭映禾状似无意地说,“他爸妈出事是个意外,怎么能怪你呢?”
袁曼迟迟没有再说话,手里那半块削了皮的苹果渐渐氧化,变成了铁锈一般的暗红。谭映禾看着,上前拿过来,丢进了垃圾桶里,“我给你削新的。”
那几日律所案子多,谭映禾也很忙。
裴凛提出请一位看护去医院照顾,她同意了。
原以为这就是他最大的诚意了,没想到谭映禾在某日下班,赶去医院时,却在病房里看见了裴凛本人。
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上穿着正装,挺括的衬衫和西裤,依旧是那副寡淡清冷的眉眼,可整个人姿态不似平日那样随意,拘谨中带着一丝尊敬,倒是收敛了许多不近人情的贵气。
“你怎么来了?”谭映禾走过去,语气有些不好。
裴凛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指着床头柜上只剩下一半的山药排骨煲,“郑姨做了补汤,我送一份过来。”
“哦。”谭映禾放下刚买的水果,走过去,“那你走吧,我来照顾就行了。”
“好。”裴凛从沙发靠背上拎起外套,搭在小臂上,回头和袁曼告别,“阿姨,下次有空再来拜访您。”
谭映禾微微侧身,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裴凛目光微沉,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他一走,袁曼就开始指责谭映禾,“你这孩子,人家不是好心吗?这样说话下人的脸面,我看这小裴脾气就比你好多了。”
谭映禾有些好笑,“小裴?”
“嗯。”袁曼垫了个枕头在自己腰后,“他把家里的条件大概都说了一下。”
“你问的?”
袁曼摇头,“第一次见面,我怎么会问他这些。”
谭映禾怔了会儿,有些意外,“那他怎么说的?”
袁曼狐疑地望着他,缓缓开口,“他说家里是做小生意的,有几家店面,基本生活还算富裕,自己又投资赚了点钱,所以现在财务方面比同龄人略好一些。”
“他真这样说得?”谭映禾冷着脸问。
袁曼点点头。
照顾她简单地洗漱过后,谭映禾单独去了趟卫生间。
站在镜子前,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圆球。
那是裴凛临走前塞进她手里的,一块酒心巧克力,包装纸上写着一串英文:
谭映禾凝视着那句话,几秒过后,在手心揉成了一团,丢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