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刚开始,临京就下了场雨,雨势不大,却绵绵密密持续了六七天。
等到雨过天晴,夏季的暑热似乎都消散了许多。
谭映禾换上条丝绸面料的连衣裙出去见聂元梅老师,她前几天为了获得内推资格在朋友圈转发了条招聘启事,被聂老师看到了,说身边恰好有份工作,很适合她。
谭映禾过去赴约,才知道是做舞蹈助教。
聂元梅独自成立的舞蹈工作室,规模不大,但环境和生源都很优质,她带着谭映禾参观了圈,最后停在间练功房门口,指着里面正在压腿的群小女孩说,“这个班刚成立不久,还缺位助教,你有没有兴趣考虑下?”
谭映禾往房里看,群不足七八岁的小孩子穿着黑色的练功服,嬉嬉笑笑地被老师按着练基本功,那模样既熟悉,又陌生。
“我已经五六年没有跳过舞了。”谭映禾缩回自己的手,声音有些怅惘,“而且我也没有舞蹈教师等级资格证。”
聂元梅毫不介意地重新拉住了她的手,笑得很是慈爱,“所以我让你先从助教做起啊,不需要资格证,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调整孩子们的形体,配合老师课程节奏,以及协调家长这些......算是后备军,暂时还用不上太专业的舞蹈基础。”
谭映禾眉眼低垂,表情有些挣扎。
聂元梅拍了拍她的后背,叹息声,“老师只是觉得可惜。”
她教过那么多孩子,从来没有个像谭映禾,不说天分,光是那份灵气和对舞蹈的热爱,就让她惦记了那么多年都忘不掉。
“你可以试试,如果做得开心,就尝试着去考个证,如果不开心,那就换份工作,老师都支持你。”聂元梅说着,掐了把她的腰,筋骨柔韧,看起来基本功还在,她欣慰的舒了口气,“怎么样?愿意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谭映禾似乎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她捏着聂元梅的手掌,声音有些虚,眼眶却感动得微微泛着红,“谢谢聂老师。”
聂元梅慈爱地揉了揉她的后脑,语气嗔怪,“说什么呢,这又算不上什么好工作,先说好了啊,工资可不高哦。”
谭映禾知道老师这是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眨了眨眼,唇边勾起了笑,又恢复了那副嘴甜的样子,抱着聂元梅,瓮声瓮气地说,“就算不要钱,老师要我干什么我也干什么。”
“行了,就你会花人。”聂元梅笑着拍了拍她,“那你下周过来,先给你安排三天培训。”
谭映禾下楼以后,聂元梅在窗口目送着她离开。
她抱着双臂,松了口气般心情大好,回到办公室,会客沙发上坐着个男人。
向秘书推了推眼镜,推了份文件过去,“辛苦聂老师,这是裴总承诺的合同。”
聂元梅在椅子上坐下,不疾不徐地拿出养生壶倒了杯茶,眼神只在文件封面上轻轻掠过,就知道那份文件是什么内容了。
前不久这位向秘书找到她,说了些谭映禾的近况,都是聂元梅不曾知道的,她原以为映禾现在在律所工作,生活已趋于平稳。
向秘书说完,又转达了裴凛的意思,只要聂元梅愿意以老师的身份出面,给谭映禾安排份她喜欢的工作,那么她老公最近焦头烂额的融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这是裴凛惯常的处事准则,以利相邀,来者都是忠诚的合作伙伴。
可向秘书没想到的是,聂元梅拒绝了那份合同。
她纤葱般的手指将那份文件推了回去,面上笑得无风无波,“劳烦回去告诉裴总,我不需要这个。”
跳舞的人身段都软,可那不代表她骨头也软,聂元梅不动声色地看着向秘书,说出的话点到即止——
“他对映禾真心是好,但我对那丫头,也没有半分利用之心。”
向秘书下意识有些惭愧,收回合同站起身,欠身告辞,“我会和裴总转达的,辛苦聂老师了。”
新元大厦顶楼总裁办,裴凛立在落地窗前,听着手机里传来的话,清隽冷白的脸出现了点微不可见的裂缝。
挂上手机,他瘫坐在沙发上,蓦地想起谭映禾离开明水湾之前对他的指控。
她说喜欢玩弄人心的人,久而久之会失去所有的真心。
窗外晴空万里,天是水洗过后的清澈。
裴凛手臂搭在沙发上,偏头往外看,蓦地勾唇笑了笑。
谭映禾才是身赤胆闯生活的人,她没有什么技巧,也没什么警世的人生态度,个在庸碌俗世中苦苦挣扎的普通人,恰好有着几分孤军深入的英勇,以及难以摧眉的傲气——
然后被他看到,被他爱上。
裴凛认真想了想。
这不是谭映禾的福气,分明是他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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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映禾打电话给袁曼,简单说了下重逢老师的事,然后小心翼翼地提了句,她即将去她的工作室上班了。
袁曼声音很轻,然后似乎是欣慰似的,“只要你开心,妈妈就开心。”
谭映禾挂上电话,感觉心情久违的轻松。
这种没有负担的生活,家人安康,经济充裕,未来看起来似乎都不会再有飘摇的风雨了。
她知道,这些都是裴凛给她的。
谭映禾窝在沙发上出神,良久,掏出手机给裴凛发了条消息,“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裴凛回得很快,“风雨无阻。”
这段时间他总是如此,毫无遮拦地表达爱意,仿佛要将过去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补上似的,常常叫谭映禾无言以对。
窗外的风渐渐止住,地面的积水也蒸发了。
谭映禾握着手机,认真地想了想,是到了该决定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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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映禾买了些换季用品,去了趟南新养老院。
裴凛上次捐赠的那笔款项发挥了大用处,整个养老院被翻修了遍,谭映禾久违地走进老太太的房间,发现房里都装上了空调和新风系统。
陈奶奶握着她的手,欢喜的不得了,“最近是不是工作特别忙呀?”
谭映禾有些惭愧,自从上回陈妄的事情解决以后,她就直都没有再来,来是怕撞见他,二来,是怕老太太询问她些无法回答的事情。
上回院长当着她的面感激捐款,谭映禾的惊诧很明显,她根本不知情,当然,也掏不出那笔钱。
陈奶奶应该是看出来了,可她什么也没有问,拍着谭映禾的腿,声音非常慈爱,“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谭映禾捏紧了手心,有些心虚似的,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陈奶奶直想认她作孙媳妇儿,可谭映禾清楚,陈妄也清楚,彼此都有芥蒂的两个人,是永远也跨不过那道坎儿的。
谭映禾至今还记得,当陈妄匆匆赶去医院,却在走廊上听到父母的死讯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般,站都站不稳。
她吓傻了,害怕地去扯陈妄的袖子,名字还没叫出来,就被陈妄把推开,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他那样疯狂又绝望,憎恶的眼睛里写满了恨意。
可谭映禾怔怔地坐在地上,第眼看见的却不是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