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时雨把手肘盖在眼睛上,努力平复着情绪,不想再看盛远川此刻是什么表情。她就像一只蛮横生长胡乱蹦跶的小刺猬,铠甲明明长得好好的,却猛一下被他撩翻在地,露出了软软的肚皮。
那是她只在他一个人面前展露的脆弱。
盛远川却做出了违背她预想的动作。他再次施压,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包容她的逃避和谎言,反倒拿下了她的手。
“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什么都不了解。只要我想,马上就能去办个残疾证。高考也可以申请听力免试。但我没申请,就是因为我想装作和你们一样。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混在正常人里面过一辈子。”她看着他,苍白的唇颤了下,“你什么都没经历过。在你眼里我就是自尊心强、敏感、脆弱的撒谎精。”
想起他家里盛母的那张遗照,她鼻腔发酸,傅俐阿姨那么温柔可亲,如果她九泉有知,肯定对她这个哭包儿媳妇不甚满意。
“是,我没经历过。”盛远川坦承。
旁边就是员工通道,有卸货用的钢棍被随意丢在地上,有成年人大拇指和中指圈起的圆那般粗细。盛远川俯身拾起钢棍,在黄时雨错愕的眼神中往她手心塞,另一只手指了下自己的头,“往这儿打,不是说我不了解你么?多打几棍,我也去配个助听器,陪着你。”
黄时雨胡乱哭着,不愿意去接,盛远川却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掰开她的手指,把带着他体温的钢棍放进去,大手一合,并拢了她的手心,作势往自己的头上挥——
“你讨厌死了!”原先被他的动作吓住而停止的泪水越涌越急,“看我这样狼狈有意思吗?!看我哭你很开心吗?!”
他松了对她的桎梏,钢棍从她手中滑落,发出一声脆响。随后一路滚下楼梯,环佩叮当,热闹非常。
有行人注意到这边,黄时雨扭头就走,盛远川跟上,终究小短腿比不过大长腿,在广场前她被裹进怀中,他的气息如雪松,沉稳平和中带着几分清新,依然是熟悉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的。”那夜像场噩梦,她不爱提。本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让我哥查的。”盛远川说。
盛明光是个商人,商人的本质是无利不起早。于是他遵照着盛明光的要求,弃了建筑,改学金融,来换跟她有关的各种消息。
消息零碎,但已经是高三时支撑他的唯一慰藉。后来就是听说她没回S市,她父母给她请了私人家教。她足不出户,他只能从获取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她还想着高考,应该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我现在废得很。不能给爸妈帮上忙。也不是个合格的女朋友。我也不想夹着尾巴做人,唯唯诺诺,浑浑噩噩,但光是假装正常,已经花了很大力气了。”她平静地说,“从前勇敢的小九好像已经死啦。”
“黄时雨。”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清晰,“你不需要假装正常人,因为你从未泯然众人。”
喷泉中央的大灯突然闪亮,七彩的水柱争先恐后冲向高空。盛远川眉眼间终于露出冰川消融的景象,又变成了那个任她怎么闹腾都不会真的对她生气的男朋友。
“你是最优秀的,只要你想,你会比他们都强。”炙热的吻落在眉心,“你不需要残疾证也能证明自己,不是吗?高考听力丢了不少分,也能考上H大的王牌专业,证明你比大部分人要优秀。是我该谢谢你,回到我身边来。”
黄时雨抬头看着他,严肃了一天的男朋友此刻笑意温然,“有什么好自卑的呢,古筝九级的黄老师?”
“可能大姨妈快来了,就很躁。”她看着他打得方正的领带,忍住了拽过来擦鼻涕的冲动,吸了吸鼻子,“你有纸吗?”
“有。今天挣了五千万,我去取出来,都给黄老师擦鼻涕。”
她破了功,气息不稳间冒出了一个鼻涕泡。盛远川拿手机作势要拍一张留念,她在左躲右闪之间,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飘在半空的心也踏实地落回了肚子里。
这一年多她从云端跌落到泥泞里,一直咬牙忍着扛着,摸爬滚打着,再狼狈不堪也逼着自己往前走。直到见到他的那一刻,尘封的五感复苏,才后知后觉地体味到剧痛。那些被掩盖的软弱从地下疯狂爬出,伸出触角,让她不知所措。
她以为盛远川最多会说,咱们不用优秀,平凡没什么不好。谁知他会认真地感谢她回来,告诉她,你已经很好了,再努努力,还可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