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夏歌去隔壁洗手间洗了脸,对着镜子强挤出笑容,泪水几乎又要溢出来。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眼眶睁大,用手扇着风,似乎这样就能让那些液体迅速蒸发。
推门而入时,她已经换了表情,骄矜艳烈,一如既往。
“我小哥人呢?”
“去买饭了。”盛明光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会儿。”
刚刚她没来的时候,盛远川把地上的碎片扫了,倒进垃圾桶,“哥,你别这么悲观。有顽强的毅力,奇迹就会发生。”
“嗯。就是怕你们措手不及。刚才给你的是复印件,原件律师那里还有。”盛明光面色依旧温和,第一次被弟弟凶,感觉挺新鲜。
“不管怎么样,你最好多活个十年二十年。盛世还没捋清楚就交到我手上,说不定我会给败完。”幼稚的威胁盛远川很少说,此时却直接往他心上捅刀子,“长兄如父。你要是不在了,我老婆以后过门给谁敬茶。”
“我尽量。”盛明光嗓音低哑,似是清水流过了磨砂面,归于尘土,带走时间。
他听到自己言语中的殷恳,“等我走了,你照顾一下夏夏。如果能重来,我绝不会和她开始,这对她太不公平。”
盛远川从柜子里拿了保温桶,闻言看着他,“这不关我的事,各人的老婆各人管。时雨那边我都顾不过来,再说了,谁替代得了你?”
满室余音铿锵。盛明光把思绪拉回,问傅夏歌,“考试成绩怎么样?”
“你天天押着我看书,能考差吗?进前二十了,数学这次考前五。说好的奖励该兑现了。”她朝盛明光伸出手。
盛明光从病床上侧过身,打算拉开旁边那个柜门,结果身形猛然歪倒,跌到地上,砰地一声巨响。
傅夏歌吓得魂都没了,他倒地的速度太快,她甚至没来得及出手相扶。
好在是胳膊肘先撑住了地,没磕到头。盛明光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甚至没来得及穿鞋,又挪过去,伸手重新去拉柜子。
做久了化疗,整个手掌僵直无力,他使了几次劲,终于从柜中拿出个笔记本,“你不是喜欢写日记吗?送你,记得把它记满。”
“这么厚,你当我是写名著呢?”她打开笔记本,只见上面用遒劲锋利的瘦金体写着——
蜉蝣不知昼夜,夏蝉不知春秋。
眼眶一热,她强压着鼻腔的浓烈酸意,去卫生间打了盆水,问他,“什么意思?显得你有文化?”
“人活一生,不在长度,而在深度。”盛明光在她的催促下把脚放在盆里,她低头给他洗着洗着,一滴水兀然砸在他脚背。
盛明光心上被那滴泪烫了个洞,他冰凉的手掌放在她头顶,轻轻摩挲,“夏夏,别哭,听话。”
“好。”她含着泪,抬头冲他灿然一笑。
*
“许言臣要走了,明天中午大家吃个散伙饭,你有空来一趟吗?”黄时雨在电话中说,“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盛远川把手机夹在头肩处,打开电脑,从收藏夹进了订票网站,查了最近的票,“可以,夏歌考完试了,这边有人照顾,我回去自己上两天课。”
“好,康庄888房间。我一会儿再发一遍到你微信上。”
许言臣本没打算声张,谁料黄时雨和陆珂合计之后,叫上季嘉航和盛远川,非要给他整个大的。
盛远川买了晚上的车票,第二天上了一上午课,中午到康庄时,先去前台跟经理把账消了。经理对傅夏歌和她都有印象,忙不迭应了,附赠了一份豪华版水果拼盘和几份餐后甜点。
觥筹交错间,盛远川的心脏突然抽疼了几下,手机在口袋中振动,看到来电人他瞳孔微缩,面色沉凝,起身去了外间走廊。
“夏歌?怎么了?”
一片寂静中,耳端慢慢地有了几下急促的喘气声,他的心跳快若擂鼓,终于听到傅夏歌开口,“他走了。”
“昨天不是好好的吗?”盛明光是和他关系最近的血脉相连的兄弟,那双日渐孱弱的手曾把他从颓丧的边缘拉回,也曾撑起过盛世的脊梁。
傅夏歌所有的理智,只够她说完那一句。随后她低声呜咽着,“他从床上摔下来了,没摔到胳膊,我以为没事的……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盛远川安抚她,“医生早跟咱们说过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你当时不是也在场吗。你先冷静一下,我马上订机票,两小时左右你就能见到小哥,老实等我,好吗?”
盛远川挂了电话,回头见黄时雨正靠在门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明光哥他……?”
“走了。”盛远川说,“我现在要回S市,账已经结了,一会你帮我跟他们说声,这事先不要声张,不然盛世要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