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林拿着手里的急报,面色大变,冷声吩咐手下道:“快!去瑞王府通知公主,告诉她回燕国在即,让她速回驿馆。”
瑞王清剿东南流寇,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冲着月国去的!可月国暗地里向燕国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已久,宏瑞王朝的这一次出兵,更大的意图便直指燕国。
他好看的眉峰微微皱起,自己果然不该轻信黎胤那个老狐狸的话,联姻不过是幌子罢了!再留在京都已是无益,反而会被扣留为质,倒不如回到燕国早作谋划。
“殿下,公主不肯回燕国,说是要等瑞王爷出征回来。”
“真是糊涂!”燕林一捶桌子烦躁地把头转向一边,然后对跪着的人喝道:“她不肯,绑也要将她绑来!”
“是!那瑞王妃那边……”手下有点犹豫地请示道。
闻言,燕林抿了抿唇,缓缓转动起大拇指上的玉指环,这是他心烦意乱时的惯有动作。王府如今守卫森严了近一倍,而且据探子来报,那个侍卫居然跑了,这么一来他原本想让苏年里应外合的计划便全部泡汤。此时再贸然将她强行带出,风险和难度都极大。
那就这么放过她?他的心里又涌出一股强烈的不甘。他布满荆棘的一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合乎心意的女子,明明她不单纯,不坦诚,甚至满腹心机,却总能在一次次交手中激得他热血沸腾。他渴望绑住她,占有她,成为她心尖上的那个人。
可如今形势不由人,他凤眸微微眯起,食指微屈,一下一下轻轻敲击在桌面,而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手下人冷静地吩咐道:“宫里和王府的暗线都不要撤,你立刻着人在京中散布瑞王妃曾被贼人掳走的消息,越离谱越好!”
当时苏年失踪,瑞王封锁了消息,城里城外搜捕的时候一直不敢大张旗鼓,还特意寻了别的由头,就是考虑到她的名声。可他偏要宣扬得人尽皆知,一个受宠的王爷,怎么能有一个失节的王妃!如今适逢瑞王离京出征护不住她,正是大好的机会。
“等宫里人下手,便让暗线伺机而动,把她救下来!”
“殿下,宫中守卫森严,万一……”跪在地上的人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实在是皇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人极有可能没把人救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为了区区一个瑞王妃,赔进去苦心积虑布置多年的内应,着实有些不值当。
燕林的眼睛再次危险地眯起,他沉默良久,最后唇角上扬,勾勒出的弧度在淡淡的落日余晖里显出几分冷酷,缓缓吐出四个字:“尽力而为。”神色看起来仿佛漫不经心,手指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反正能让她放在眼里赤诚相对的人也不是他,既然他得不到,倒不如谁都不要得到!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官兵全力搜捕怎可能没有一点风声,加之燕林的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很快,京中流言四起,说瑞王妃于闽山围猎时被乱党掳走半月有余,被救回时奄奄一息,说不好发生了什么。还有传得更离谱的,说瑞王是英雄男儿为国出征,可王妃却在京中与旁人厮混,实在有伤风化令人寒心。这些闲话真假掺半,又是皇室秘闻,立刻便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添油加醋一番之后更是叫人津津乐道。
而此时正处于传闻中心的苏年已经被一道密旨召入宫中,正端坐在依兰宫的偏殿里,她拿过桌上的茶碗,拂去表面一层青绿的茶叶,却只闻了闻茶香并不入口,眼里是不惧生死的云淡风轻。
淑贵妃看着这个她一度十分满意的儿媳,轻叹了一口气:“本宫没想到,你竟真的敢来。”若她身在王府,尚可能有一线生机,可一旦入宫,便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苏年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既是母妃传召,苏年岂敢不从。”
窗外的花微微飘落,有几片粉白的花瓣落在了窗沿,好像在昭示着女子的命运。许是觉得她已经是瓮中之鳖,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淑贵妃也不急着动手,反而和她聊了起来:“苏年,其实本宫是真的很喜欢你。”她的语气里带着真挚的惋惜。
“你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小时还救过殊儿,人品相貌皆是出挑,殊儿也很喜欢你,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生硬:“这喜欢若是太过了,便不好了。”
黎殊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更是她日后的全部依仗,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情绪变化她都看在眼里,这个苏年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自古以来,当皇帝的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便是普通大臣,家里也有几个旁人送来的小妾,权作人情往来罢了。
他如今已经不是少年,却还生出了想要同她一人度过一生一世的可笑念头,连那个燕国公主都弃之不顾了。这便让她觉得十分恼火和危险,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不除掉这个女子,她的这个傻儿子,也许将来还会为了她放弃掉更多。
“更何况,”她的声音在宫殿里冰冷地响起,带着一股寒意:“本宫不能让殊儿身上有你这么一个污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十指蔻丹的玉手,看着是纤细修长保养得宜,谁又知道沾染了多少无辜鲜血呢?她筹谋多年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根本已经没有退路。而原本黎殊在同辈皇子里十分出众,继承大统指日可待,可如今竟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个皇后嫡子,整日被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是何等的恩宠!所以这个时候,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有任何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
此时,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近,她身材壮硕,年纪不小,看着是淑贵妃的心腹。托盘上摆着一壶酒和一樽白玉盏,其意不言而明。
“这杯酒,是你自己喝,还是要本宫请人帮你呢?”
苏年面不改色地轻挑柳眉,细看去脸上还有一丝笑意:“你召我入宫,我若有事,你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这毒酒不会立刻发作,而是三日之后毒发,任谁诊断都是暴病而亡,而她早就暗中部署好了一切。
“看来淑贵妃的确是煞费苦心,”苏年摇头轻叹,甚至连母妃都不叫了,而后把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清脆的声响好像扣在人心上,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身着宫装的女子,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目光看得人忍不住心里发虚:“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这样孤身一人入宫吧?”
“你什么意思?”淑贵妃眉头一皱,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天衣无缝,便觉得她是在故弄玄虚,冷笑道:“苏年,别想着拖延时间了,殊儿远在天边,他的人也根本进不了宫,没人能来救你!”
她连忙示意身边人快动手,于是身材粗壮的宫女便拿着毒酒缓缓逼近,可苏年竟还唇角微微上扬,胜券在握的样子甚至让人不敢妄动,而她袖摆里的手却已经悄悄攥紧,就在等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偏殿的门被一脚踢开,随之传来的是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喝:“谁敢动我的皇妃!”
苏年的眼睛陡然一亮,立刻转头看向门边,她的如风少年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身上带着惊人的气势,和从前她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地朝着她冲过来!
他没有穿着从前那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而是身着亮色的华贵常服,头上的发饰从一根丝带变成白玉冠,腰上还挂着盘龙玉佩,这身打扮分明和从前判若两人。可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丝毫未变,亮若晨星,里面只有苏年一个人的身影。
只见他飞身过来一剑挥掉宫女手中的酒樽,又将她重重一脚踹开,另一只手牢牢地把苏年抱进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长久以来的相思交织在一起,再加上方才的惊险,让他的身躯忍不住微微颤抖。他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着怀中女子的轮廓,她愈发苍白消瘦的娇美面容让他心痛不已,眼角立刻就红了,情绪一瞬间就要爆发,却在女子安抚而温柔的目光里逐渐平静下来。
紧接着他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在淑贵妃和宫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冷冷地质问道:“贵妃娘娘,不知方才你想对我的皇妃做什么?”
“苏年怎么会是你的皇妃?她明明——”她的话戛然而止,地上是翻滚的毒酒,意图逼迫的宫女,她根本百口莫辩,说什么都是错。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从苏年进了依兰殿开始,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入了局而不自知。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瑞王妃,如何会与皇上刚寻回的宝贝嫡皇子扯上关系,如此才会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我同阿年在宫外相识,情投意合早已订下终身,她不是我的皇妃还能是谁?”黎怀瑾的眼神像带着勾的利刺,可手上的动作却那么轻柔,而苏年的脸色方才还冷淡自持,此时竟柔和得如同春日迎风摆动的柳枝。他们只静静靠在一起,便有一种缱绻的情意在其中缓缓流淌。
淑贵妃瞳孔猛然一缩,难以置信道:“你们居然早就……”
“皇后娘娘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唐昭领着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进了依兰殿的门,她近来人逢喜事,面色红润气色极佳,和黎怀瑾十分相似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明明年岁更大,看着倒像是比淑贵妃年轻了不少。
“淑贵妃,从前本宫一直病着,见你一向贤良淑德,才将凤印交予你掌管,宫中大小事宜也由你全权处置。”唐昭一脸失望,痛心疾首道:“可这么些年来,宫里一直子嗣单薄,本宫派人暗中查探,竟是你一直在戕害皇嗣。而你不知悔改,如今更是意图谋害四皇子妃,其心可诛,真是配不上你这个“淑”字!”
淑贵妃大惊失色,立刻喊道:“皇后娘娘,妹妹自从接掌宫务,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更何况——”
唐昭是个急脾气,不愿意听她在这弯弯绕绕,直接打断她:“证据确凿,皇上的圣旨不日便会下达,你有什么话,留着说给陛下听吧,也许他念在瑞王护国有功的份上,能开恩饶你一命。”
她衣袖一甩不欲多言,温柔的目光扫过黎怀瑾和苏年,三人一同相携离去,留下淑贵妃一人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宏运三十年六月,瑞王妃不堪谣言,自尽于瑞王府,以死明志。帝惋惜,称其贤良淑德,玉洁松贞,追谥永贞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