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自从前年中风以后身体就不大好,每年少说要住个两三回院。
前几回他一住院,沈家人就兴师动众跑来找庄子建,时间长了,庄家人都烦了。所以那天在医院,徐朵嘴上虽然那么说,其实没觉得他这回真能翘辫子。
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星期,居然传来了他的死讯。
徐朵看一眼听闻消息后就陷入沉默的庄子建,递了个毛巾给他,“先把汗擦干净,别闪了汗,感冒了。”又指他身上单薄的秋衣,“衣服也赶紧换了。”
庄子建“嗯”一声,接过毛巾擦了擦汗,把毛巾搭脖子上去另一间屋子换衣服去了。
换完之后,他又一言不发地坐在炕边,薄唇紧抿。
到底不是书中那个后来在商场上历练出来的男主,情绪还是有些容易受影响。徐朵把炕上装松子的纸盒子推过去,问他:“沈家人十有八*九会来找你,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不去。”庄子建下意识沉眉。
他叔叔才说他不是小孩子了,他就闹小孩子脾气。
徐朵启唇,刚要说什么,庄子建又满脸不耐地扒拉了下头发,“行了我知道了,他们要是来找我,我就过去看一眼,把礼数尽了。”
言下之意,如果沈家人不来找他,他就装不知道,毕竟两家的确很久不来往了。
徐朵觉得要想沈家人或者说是沈汝真放弃,除非庄家人都没有了利用价值。
但这时候也不好泼人家孩子冷水,她点点头,“那我就不操这个心了。你小叔叔说你长大了,能自己处理,我也相信你做事有分寸,不会吃亏。”
他小叔叔成天嫌弃他,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庄子建明显不信。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了。
庄子建一看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起身下炕,“我去看看是谁。”
“把大衣套上,你汗还没消透呢。”徐朵赶忙叫住他。
瘦瘦高高的少年又折回来套上外套,然后才拿手遮着头顶跑去开门。
不多会儿,他带着吴泽坤从外面进来,在门口拍去肩上的雪花,“是泽坤叔。”
“这么差的天气,泽坤哥你怎么来了?”徐朵已经穿鞋下炕。
“这不刚好我今天休班,大伯娘给你买了五十个鹅蛋,让我给你捎过来。”
吴泽坤给她看手里提着的竹筐,“她说这东西对身体好,让你一天吃一个。吃完了,她再找人买。”
吴家和庄家本来就关系好,认了干亲后更是常有走动。庄母早亡,徐朵身边也没个有经验的女性长辈,吴老太太就上了心,没少给她送东西,嘱咐她应该注意什么。
徐朵心里暖暖的,决定等没人了,就给自家干妈打电话道谢,顺便陪她老人家说会儿话。
谁知说完这事儿,吴泽坤靠在暖气片边,歪头挑了挑眉,“妹夫呢?怎么没在家陪你?”
徐朵以前不怎么相信所谓八字不合,但在吴泽坤和庄振宇身上,她算是见识到了。
成为亲戚也改变不了这俩人互看不顺眼,每次见面不怼上两句,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
别说徐朵了,庄子建都觉得这位泽坤叔,大概又想给自家小叔叔上眼药了。
果然一听说庄振宇有事出去了,吴泽坤就一脸不满,“这种时候他不在家陪你,还有心思忙工作?他是不是没把你和孩子放在眼里?我早说他配不上你,你偏不听……”
庄子建有点牙疼。
他这个亲侄子还在呢,您这么光明正大说人坏话真的好吗?
倒是徐朵,一听这话就想到了症结所在,“泽坤哥,你又被催婚了?”
吴泽坤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不,我被催生孩子了。”
他以为成为徐朵大堂哥,就能稳稳压住庄振宇那小子,让他老老实实管自己叫哥。
然而他发现,哥其实没那么好叫的。庄振宇那个阴险的家伙,自从成了他大伯大伯娘的干女婿,居然开始委婉却绝对刻意地在他家人面前炫耀了。
每回那小子从吴家离开,他总要被念叨一阵子,简直头疼。
现在,那小子不仅工作干得比他好,还甩他十万八千里,完成了从儿子到丈夫、爸爸的连续晋升。他家里人被刺激狠了,最近恨不得抓头母猪都叫他去相看相看。
徐朵可是亲眼见过,吴老太太和吴泽坤他妈催婚催得有多恐怖。吴泽坤但凡多看哪个姑娘一眼,妯娌俩都能兴奋半天,赶紧去打听人家姑娘干啥工作的,结婚了没。
她忍不住笑起来,“你该不是为了躲相亲,才跑我这儿来的吧?”
吴泽坤闻言,脸上闪过丝尴尬,迅速转移话题,“对了,沈家的事儿,你们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为了躲相亲才过来的?”
吴泽坤:“那些都不重要,明天我应该也会去参加葬礼,你们家要是去的话,可以一起。”
*
徐朵猜得没错,沈汝真果然亲自打电话通知庄子建沈老爷子的去世,让他去参加葬礼。
庄振华没说什么,庄子建也表现得很是平静,对方几乎没费多少口舌就答应了。
直到电话挂断,满脸是泪的沈汝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庄子建居然答应了!没断然拒绝,也没说那些冷嘲热讽的话,就这么……答应了?
“子建不来吗?”见沈汝真表情愣愣的,沈老太太恨恨擦了把脸上的泪,“他姥爷都死了,他也不来看上一眼,还有没有点人情味儿了?小时候我们都白疼他了!”
“不是。”沈汝真回过神,打断她的指责,“他说他明天过来。”
“他明天过来?”沈老太太一愣,突然有些不自在,“难为他还有点儿良心。”说着又小声咕哝:“以前怎么叫都不来,怎么这会儿又说要来了?”
沈汝真没理她,揉揉眉心,又硬着头皮开始给人打电话。
沈大哥被双规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又不愿放下姿态去做临时工,这两年都在家里呆着。现在沈家最拿得出手的,反而成了沈汝真。
只是人走茶凉,即使沈汝真耐着性子,挨个通知那些以前与沈家交情不错的人家,答应会来的也只有一半。而出殡那天,这一半也只来了不到三分之二。
庄子建和吴泽坤赶到沈家在医院搭的孝棚时,一眼就瞧见了里面的冷清和沈家人僵硬难看的脸色。
见到庄子建,沈汝真眼神一亮,“子建你可算来了。”可等看清楚和他一起来的除了吴泽坤,并无他人,她又难掩失望,“你爸呢?”
“我姥爷又跟他没关系,他来干什么?”庄子建看都没看她,拎着事先买好的烧纸进去了。
沈汝真被噎得有些难堪,可想想庄子建既然来了,就是还愿意认沈家这门亲,认她这个妈。
那她就还有机会挽回他,修复和他的母子关系。
匆匆和吴泽坤打了个招呼,沈汝真赶忙跟进去,却见沈老太太正拉着庄子建抹眼泪,“子建,你姥爷他死不瞑目啊!他就沈明这么一个孙子,可到死都没能再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