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那老汉不停地开着冯欢欢和齐天允的玩笑。冯欢欢一脸无奈,这个时代,精神上的贫瘠尤甚物质上的不足。所有的捕风捉影都极有可能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笑料。如果单纯是笑料也就罢了,在这个禁锢的时代,许多事情的走势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冯欢欢搅着衣角,脑海里上下翻腾,深深后悔自己在车下那唐突的举动。她偷偷打量了一下齐天允,他倒好,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冯欢欢心里更来气,听说他是老高一的,估计都是老油条了。
老汉的声音像背景一样响个不停,冯欢欢嘴角都要咬出了血,现在必须得团结贫下中农,要不然——可是老汉越说越过火,说到最后还带有一点颜色,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冯欢欢压抑了一路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大爷,你说了一路也够了吧。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你非把我们说的这么不堪。我看你这么大岁数,你也应该懂得尊重别人吧。他拉了我一把不假,那是怕误了车。行,这会车晃,我扶了你一把——”冯欢欢上来就抓住大爷的胳膊,“那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那老汉目瞪口呆的看着冯欢欢这样惊人的举动,“你,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啊!”
“我就这样啊——”冯欢欢理直气壮地说。她拍拍屁股,将衣服塞给齐天允,再把所有的包裹都挂在身上,稳稳的站在车中间,谁也不靠。
车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大家都没了声息。偶尔有人怯怯私语,却被冯欢欢用眼神堵了回去。
好容易到了站,冯欢欢和齐天允一前一后下了车。齐天允笑眯眯的打量她,“没看出来,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狗急了还跳墙呢,哪怕是人。”
齐天允脸上的笑容僵了,喃喃的重复这句话。冯欢欢顾不上他,她打量着这座城市,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小时候,每到寒暑假,妈妈就会送自己来L城,一来看外公外婆,二来避暑。当时,L城与H城相距三个小时的车程,可是一年两趟,风雨无阻,从未落下。后来,火车越来越快。新千年的第二个十年,就只有1个小时的车程。可在这之前,外公外婆都不在了,自己也许久没再踏上这块土地。
眼前的景象却跟自己的记忆完全不沾边,低矮的房子,逼仄的车站,狭窄的马路,灰头土脸的人。冯欢欢懵了,自己该往哪里走?
她扭头看向齐天允,他也正看着她,“怎么不走啊?”
“嗯,我提了一路,有点提不动了。”在这个时空,冯欢欢头一次装了可怜,实际上是想跟着他走。
“那,给我吧。”齐天允接过他的包裹,径自往前走了。
沿着蛛网状的马路东拐西拐走了很久,远远看见一条大河,冯欢欢恍然在记忆深处找到一丝痕迹,这不就是小时候玩水的那条河吗?前面那个大院,似乎就是外公外婆住的地方。
她抢过齐天允手中的包裹,“我自己来吧。”齐天允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冯欢欢语无伦次,“反正也快到了,我知道前面那个就是——谢谢你啦!”齐天允嗤笑一下,“李萱琴,你还真是——过河拆桥!”
冯欢欢拿起包裹快步走,心想随你怎么说。她凭感觉走到一座楼前面,一棵老大的桂花树映入眼帘。高大的枝头上挂着一层又一层黄色的小花,挤挤挨挨的,仿佛一片镀了阳光的云霞,无数的蝴蝶蜜蜂环绕其间,生机勃勃。在这个遍地红色的时代,这个角落倒是有种别样的味道。
冯欢欢猛吸了一口沁入心脾的香气,心下笃定,就是这里了,二楼左手边就是。抬腿往里冲,忽听见身后齐天允大叫,“走错了,后面那栋楼。”
冯欢欢的脸一下子红了,小跑着走开了,果然后面那栋楼门口也有一棵桂花树,不过要小很多。冯欢欢苦笑,自己看见桂花树的时候,是90年代了,这棵小苗到那时候可不是长得像前面那棵一般大么。她快步上楼,难掩心里的激动。只在照片上见过如此年轻的外公和外婆,碰面会是什么样呢?
冯欢欢笃笃笃的敲了几下门,好半天也没有人答应。她又使劲敲了几下,终于听到有个人匆匆跑过来开门。一打开,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手里还拿着一本小人书。冯欢欢愣住了,这是谁?难道是小舅舅,不过此时他应该有十二岁吧,这个孩子看起来好小啊!
那个小男孩迅速将小人书藏在背后,一把抓住冯欢欢的胳膊,雀跃不止,“姐,你回来了!”
冯欢欢心头一酸,果然是小舅舅!她迈进家门,“是呀,我回来了!就你在家?”
“是呀,也不是,我同学王援朝在这儿。”
冯欢欢往里一看,也是个半大小子。她也看过一些小说电影,明白此时城里的孩子就跟留守儿童没两样,父母不是下放就是劳动,自顾不暇。
王援朝冲冯欢欢点了点头,从小舅舅李伟毅手中拿走那本书,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