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接着半老汉子的故事开口,他的目光开始盯着半老汉子,似乎看着他,看着他,就这样要把他的模样深深记住,带到地狱之下。
“我是一个好兵,我没有临战而怯。”
士兵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这个故事,要从当年唐军征西开始说起。
什么,为什么要从几百年前来说?
........
几百年前,在半老汉子口中那个名为唐的朝代,已经化为历史的尘埃无人知道,几百年的岁月能够让天地都换了容颜,青天开眼又闭上,人间便是两个百年转过。
这里的唐,和李辟尘所知道的那个唐,有着极高的相似性。
都是盛极而衰,都有一个外族将领叛乱,都有一个谄媚的权臣,都有一个好大喜功的帝王。
但仔细想想,历史上哪一个王朝没出现过这种景色呢?
人间有话说的极好,那就是得意忘形,尤其是人间帝王。
这让李辟尘想起云原时代的三皇。
众仙神本意把人间三位人王提高到统治世间的皇者,然而老三皇兢兢业业,但他们的后代却并不这么想,谁都不想和其他人分享权利,区别只在于地皇氏人皇氏没有动作,但是天皇氏正好退位,新天皇的本事比起另外两人来说要大的多,野心也膨胀的多。
想要当真正神话中的那位“人皇”,这种野心和他的实力并不匹配。
当年天皇发起的云原之乱,天庭bào • dòng,他shā • rén皇氏败地皇氏,又有太上杀者下界助阵,紧跟着拿到了世间十大苦之一的七情六欲,只觉得无人能敌....
却万万想不到,因为十苦出现,而引来了荡剑天尊与太上无终。
什么是无可匹敌的力量?
所以说人间帝王如果弄出些大事情,给人轻轻一捧尾巴就翘到了天上,很少有人能够时刻清醒的认识自己,所谓的胜不骄败不馁,世间绝大多数的王者都只做到了后半句话。
士兵在开口,诉说着几百年前的故事,这艘船上也没有人质疑他,询问他,问他为什么是从几百年前开始讲。
事实上,连那个书生也差不多感觉到了。
这艘船上,可能除了他之外,都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人。
但书生并不惧怕。
他反而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就像是神游世间之极境,能够在这一艘船上走一遭,遇到这些神异的存在,这是旁人几世都不可能遇见的事情。
总是向往那些说书人口中的虚假,但有朝一日,谁又能想到,那些虚假,真正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书生在听,而士兵同样在讲,只是他主要讲述的对象,似乎是那个半老汉子。
黄沙玉宇,唐军的辉煌已经无人知道。
曾经镇压西陲的安西大都护府早已化为一片黄埃,只有断壁残垣还矗立在天地之间,那已经被岁月摧毁,却依稀可见过去辉煌的宏伟断墙,在无声的告诉世人,告诉后来者,这里曾经有一支威震天下的铁军驻守。
士兵所讲的故事,正是从唐时天下大乱开始的。
诸人对于这段历史并不陌生,那当时天下最伟大的皇帝玩火自焚,伟大者终于成为了卑微者,他所塑造的伟大时代落幕,而他的帝国也分崩离析。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生死博弈,贪婪污秽,这些都和远在安西的士兵没有关系,他眼中所见到的,仅仅只是血与火。
“曾经的同袍刀剑相向,并肩作战过的将军宛如地狱厉鬼,这天下不是效忠于某个人,但某个人以为天下都应该向他效忠。”
“但总有一些人野心甚大,所以他们谋划反叛,而最后,也确实给他们成功了。”
白衣女子插了一句:“朝堂上那些腌臜事才是天下大乱的源头,你说那些战士不管,但战士们所遇到的一切事情,都是起源于中央。”
“贪婪驱使着欲望,众生无不在贪婪与清明之间行走,如走铁索,小心翼翼,但凡有半点差池,就是粉身碎骨。”
她说着,似乎有莫名的感慨。
士兵没有在意她的打断。
“自西陲三镇节度使从范阳起兵叛乱,天下大震,河朔诸地望风而降,境无一军一将可挡,当时天下共主听信谗言,误以为三镇节度使叛乱只是谣言,故最初不予受理....”
“直至同年数月之后,天下共主才相信三镇节度使叛乱,遂调遣河西军,陇右军回关....中原大地如何凄苦,安西的战士们并不知道,因为他们所要面临的,是更加可怕的战斗....”
“吐蕃人突然发起猛攻,同年,车师国叛,高举反旗,楼兰、鄯善、乌孙、焉耆、匈奴地...尽数与中原切裂。”
“河西走廊陷入滔天战火,西域异族猛攻边疆.....安西军第四旅属第三十折冲府,镇守白龙口.....”
唐代的军建是一旅百人,但因为是所谓相似的朝代,故有些东西便有了出入。
人口是建制的根本要素之一。
白衣妖女的目光动了动。
士兵道:“吐蕃的刀,吐蕃的脸,陌生的气息,滚滚的烟尘,黯淡的天日,让人感到窒息的,刺鼻的...........”
“外族之人进攻白龙口,声势滔天,而此时安西军大部分已经被回调,此时吐蕃突然来袭,携异域诸族猛攻,白龙口守军不过三千二百人,而所要面对的,则是五万以上的敌军。”
“兵法有言,十则围,五则攻,倍则战,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中年书生插嘴:“我十倍于敌,便围而歼;五倍于敌,便攻而戮;两倍于敌,便奋力死战;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兵力弱于敌人,便避免作战。”
士兵点头:“三千对五万,敌人十余倍于白龙守军,故必然强攻,而吐蕃人也确实是如此做的。”
“第三十折冲府的战士们,听到了突厥人在唱歌,婉转苍凉;吐谷浑人诵读的经义,恐怖而低沉;薛延陀人的高歌,嘹亮的,凶悍的,他们敲着盾牌,擦着弯刀,精铁在火焰中一伸一缩.....”
“吐蕃人在嘲笑,在疯狂,在仰头看天。”
“白龙口的唐军在低头,在高城上俯瞰他们。”
“火光竖了起来,火油随之炸开。”
“轰鸣声代表了战争的开始,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异族人开始向城头攀爬,白龙口的唐军们是荣耀的,赌上第三十折冲府所有将士的性命与名字,此时唯有死战。”
比较出乎意料的,半老汉子这时候似乎在发呆,他好像没在听士兵的话,而是在神游天外,这绝对是不礼貌的,但是士兵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走神。
书生道:“五倍于守军,几百年前的安西大战我也知道大概的过程,西域都护府几乎全面失守....吐蕃人是用蚁附的战术,是拼了命要打下那些城来啊。”
士兵看他:“唐军又何尝不是舍了性命去守?胜负不在于后世你我的评价,而在于当时攻守双方的意志。”
“吐蕃凶残,难道唐军就孱弱?当然不是,镇守西方数十年的大都护府,其中甲士皆是虎狼之辈,异族人再凶,凶得过唐军?”
“城头的巨弩愤怒的扬起了脑袋,巨响与齐射,猛火油被铁戟扫下,无数的火药与弓弩之箭带着或明,或黯的火与烟,划出凶猛威烈的轨迹,就像是白虹贯日,就像是流星坠海!”
“精准的落在异族人群里,随着霹雳般的响声涌起!”
“突厥人在哭,土谷浑人在叫,薛延陀人在嚎!吐蕃人的惨叫声就像是鸡被捉住了脖子,那种临死前的哀嚎,着实是让人心旷神怡。”
士兵说着,他在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丝怀念与舒适,那口齿之间吐出气来,在这还略有寒冷的春日之河上,衍出道道冰冷的白霞。
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牵引,仙祖忽然发现,那个半老汉子只会叨叨,而这个士兵看起来沉默寡言,但是讲故事比那半老汉子还有一套。
士兵的描述,宛如让人身临其境一般:
“破碎的木盾四处乱飞,木盾后的人沾满火血,爆炸的气浪高高的掀起,人的头颅与肢体纷飞在天,下的碎肉雨,掉下来的大块红白物,就这样唰的一下,插在了后面那些,探在盾外的长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