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处于大街之上的人只能见到,有一道高瘦身影扛着个人跑得飞快,他们只听到女声的呼喊声过去,再想仔细看看他们时,却发现人早已跑得没影了。
按理说这种情况发生在别处,早就有热心人闹着去报官了,不过柳州的百姓们有一大特点,那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算走在街头之上,旁边发生斗殴厮杀,那都不关他们的事,只要顾好自己,那就行了。
高瘦身影把人直接扛到了一条僻静小巷,看准了有一间废弃院落,在气喘吁吁之余,还不忘迈出最后的步伐,进了院落后,再关上那扇破旧不堪,根本不能挡人的门。
做完这一切,他回过头笑盈盈看向被他放下的人,只见她因为太过震惊,脸上都不知做何表情,再度回过神来之后,想也没想扭头就走。
不过高瘦身影动作更快,他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边嘴里喘着粗气,一边心心念念喊道:“阿九,阿九,找到你了……”
被他抱着的人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忍不住冲着他的耳朵大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阿九!”
抱着她的人压根不理睬她,只顾着一直念叨:“阿九,阿九……”
她被气得没法,忍不住低头隔着衣衫,直接咬在了他的肩头上,一开始本来只是轻轻试探,结果见这样这人也不松开,反倒是搂得更紧,她心里头的气一上来,直接咬得更死。
察觉到搂着她的人身子震了一下,同时口里忍不住低呼出声,她心道这下总该知道疼了,总该舍得放开她了吧?
可这人还是不管不顾,嘴里只知道喊阿九,肩膀上应该挺疼,但为了不放怀里的阿九跑,他的手不曾松开过一下。
她不知不觉松开了口,艰难侧过头,只能望见他耳根,微微泛着红,脸上还有些许汗珠,想来是刚才跑得太累了。
“我真不是阿九。”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真认错人了。”
可这人跟个傻子一般,只管搂着她不放,其他的话一概不听,其他的事一概不做,倒……
真有几分柳州本地居民的意味。
听着他在耳边不断呼唤,心里除了微微触动,还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该不会……
她也不挣扎了,朝着他耳朵吹了吹气,看着他被战栗得一哆嗦,口中念叨着的话忍不住停下来时,对着他道:“我不是阿九,你想一想,你的阿九,有我这么高吗?”
听闻她话,这个傻子当真把她放开,手掌挨在她头顶上跟自己比了比,发现她的头顶能够到他下巴后,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情,“不是阿九,你真不是阿九,阿九没这么高……”
被比着个子的人身子一震,抬眸仔细望向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竟不像往日那般,总是藏着点星星点点的亮光,让人见了觉得是繁星缀空,总让人想多看上几眼。
“陆……”她犹疑着,还是没有喊出他的名字,心里莫名被阻塞的同时,悄悄挪动脚步,看着他仍是一脸沮丧,将要哭出来的模样,心里的阻塞感更深。
好好的人,怎么成这样了呢?
若不是他就活生生站在她眼前,那么她打死都不会相信,贵为圣朝的九五之尊,竟然会是个傻兮兮的人。
她脚步刚挪动了没两步,眼前的人却像是突然察觉到,一步冲上前,再度把她搂紧在怀里,像是悟到什么般欣喜道:“阿九,阿九会长高,就跟其他阿九一样,一开始只有那么小,后来会慢慢长高的……”
她不明白他嘴里念叨着的其他阿九是谁,只有触及到他身上穿的华贵温润的面料,这时才猛然想得通透了些,他是天子,就算是疯了傻了,也是天子。
天子对于几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亲眼目睹未婚妻的死亡后,产生出一种她是此生挚爱的错觉,因此不但因为她疯了傻了,还更是找了一堆她的替身。
她如法制炮,往他耳朵根使劲呼了口气,看着他暂时停下来能听进去话,本来打算对他说的一句,行阿,挺有本事。
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换成了轻轻回抱了他一下,再温声道:“还记得你骂过我是疯子吗?我同样骂了你不少句傻子,可没想到如今,你把这两样都……”
说到这里她一时有些说不出来,最后吐出来的话略带哽咽,“……都给占了。”
她当时跳下崖时,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的。
可没想到崖底那么巧,恰好有一条水流,她落入了水里,再被水流冲着走,据救起她的夫妇所说,当时她昏睡不醒很久,气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直到夫妇给她安排了草席,准备将她裹了再找块地埋了,可她在气息淡得别人几乎都以为她死了的时候,草席一挨到身子的边缘,她竟然诡异般睁开了眼,当时把见着的人吓得不轻。
她想,大概是身体本能畏惧反应,一沾到草席,就害怕得紧,心里想着不行,就算是要死了,至少得给她打口棺材,不能真像书里说的那样,草席一卷随便找个地丢了。
那样的话,她大概会赖在奈何桥前,裹着身上破烂的草席,扭着头无论如何,都不肯喝孟婆汤。
自那以后她又休养了一段日子,等身体好后跟救起她的夫妇学习,学习怎样做好一个普通村民,将先前所有的一切抛之脑后,当作自己展开了一个新的人生。
因此当有人问她的名字时,她装作失忆的模样,前程往事俱不记得。
她再也不是顾九,就当顾九早已死了,或许这样,她从今往后能安然无恙生活下去,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这担心那。
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果真是再适合不过,她学习得很快,至少别人看了以后,都夸她聪明勤快得紧,要是哪家小子娶了,那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只有老天和她自己内心知道,她从前有多懒,有多怕做事,她爹常说她,就她这副模样,又懒又皮,若不是抓紧先机给她订了亲,只怕日后没一人敢娶她。
这话她从前是不屑一顾,直到现在,仍然是不屑一顾。
若嫁不出去那倒更好,从前她是顾九身份时,是怕她爹伤心,所以对于嫁太子一事没有任何反驳意见,可现在她已不是顾九了,为何还要委屈自己依附男人呢?
她就一个人,也挺快乐的。
她后来了解到,她被救起的地方,是渤海一个渔村,崖底下那片水流连接着渤海,她被直接冲进了海里,就连救起她时,都是因为渔网一撒,再收回去时,发现除了活蹦乱跳的鲜鱼鲜虾,竟然多了一个她。
后来那片渔村时常发生海啸,偶尔的出海捕鱼不足以支撑日常生活,救起她的夫妇决定来柳州投奔亲戚,可没想到半路上突发热疾,因为年事过高没有捱过几下,好不容易到了柳州城内,还没等找到那处亲戚住所,他们就双双撒手人寰离世了。
最终只留下她,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孙女,她用两位老人家留下来的银钱,为他们置办了棺材,请人帮忙给他们入葬,做完这一切后,她牵着小不点的手找了许久,在一处逼仄胡同内找到了亲戚的住所,然而——
只是原来的住所,原本住在这儿的亲戚,早就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本想着将小女孩交托于亲戚,到那时自己再做打算的她,这一下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独身一人了。
她从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摇身一变,至少在外人看上去,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孤苦娘亲。
万幸小铃铛再长大一些后,不复先前调皮捣蛋的模样,在她面前,总乖得很,乖得让她心疼。
以至于当她可怜兮兮窝在她怀里,问她能不能喊她娘时,她只是笑着摸她头,“小铃铛想喊的话,那就喊吧。”
她带着她将原来亲戚的住所租了下来,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等到亲戚回来,让小铃铛能够与真正家人相认,总比跟在她身边过得好些。
时间一晃,不知不觉,竟然三年已过去了。
这段期间她不是没有从他人嘴里听到,新帝登基,纳了妃子,其中的筝妃还为他诞下龙子,更是在之后被册立为了太子。
秦觉考了状元,朝廷仍是顾相执掌权政,顾轻舟也……大概是听了她的吩咐,好好生活在世上的某一处,认真活到长命百岁吧。
只是她没想到,陆澜庭现在就站在她眼前,抱着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这怎么能够算得上好呢?
“也不知道你疯了多久了。”顾九轻声道,“明明当了皇上,怎么还疯着呢?还有,都当了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