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
顾九有气无力拍打着木栏栅,一边嘴里嚷嚷道:“我饿了,还不给人送吃的来,你们是不是要饿死嫌犯……”
没有人应答她。
在秦觉来之前,地牢内还有狱卒守着,可自从他走后,整座阴森幽暗的地牢里,俨然只剩下了她一人。
“我数十下,快给我送吃的来,不然我真生气了,快点,一、二、三……”
直到数到十下之前,顾九还以为地牢内有密室,就算她看不见别人,应该也有人守着,能听到她说话。
可顾九数完了十声后,面对着还是空旷无人的地牢,隐隐咬了咬牙,“不要蜜汁排骨了,也不要糖醋鲤鱼了,给我来碗粥就行,要不然,一个馒头也行?”
仍是无人应答她。
顾九这时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气,气得用脚狠狠去踢了一脚木栏栅,等把自己踢得眉头皱了一下,一屁股跌回在铺了茅草的地上时,忍不住悲从中来,抓起地上茅草咬了一口,“呸呸呸……”她连忙吐了出来。
这也太难吃了,顾九心道,算了,就当茅草是陆五,她咬了他一口报仇。
说让她好好待着,结果……
顾九耗尽所有力气,狠狠骂了一声:“待个屁!”
最后直接瘫倒在了茅草上,呈大字型仰望着上方,当上方出现陆五的脑袋,鼻子嘴巴有板有眼,甚至连清冷的眉眼,都跟他离开地牢前那一幕,格外相像。
顾九终于确定了一点什么,感情陆五,是说好听话哄哄她,实际要温水煮青蛙,让她在地牢中绝望而死。
是……吗?
顾九不去想了,因为她觉得陆五的脑袋旁边,好像出现了一颗两颗星星,她想去数一下,结果发现越来越多,最后跟陆五的脸一起,晃得她越来越晕,不得不把眼闭上。
“陆五……”地牢中躺在茅草堆上的人,生无可恋喃喃喊了一句,“错了,我错了……”
放过她吧。
她现在真的饿得不行了。
要是陆五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她就马上喊他陆澜庭,再坦白自己一切错误,只要能给她一口吃的,那就行了。
但现在别说是陆五的脸,就连个狱卒的脸都见不到,难不成……
那件事真的闹得很大,陆五恢复太子身份后也保不住她,所以得把她隔离了,不让任何人发现她?
算了,她在瞎想什么呢。
每当这种绝望时刻,她都尽量把人想得特别好,哪怕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丝希望,总比渐渐被绝望淹没好些。
只是过了大概两天后,她现在是真的,真的要绝望了。
最后一丝力气还被她刚才作完了,她脑海中现在连人的面容都浮现不清晰,秦觉来看她时跟她说的话,都被撕扯得断断续续了。
他说,秦筝筝的确是被他扎了致命一刀,更是丢在了村尾的那口井里,可后来发生的那一切,他也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他还说,让她好好待着,他会想方设法,把她救出去的。
现在……
顾九因为没力气说出口,只能在脑海里想,待,一个两个都让她待着,待个屁阿!
地牢中的人渐渐蜷缩成了一团,身体偶尔打了几个颤的时候,用手有气无力抓着茅草,把它们往身上盖,力求能暖和一些。
为什么不给她换间牢房呢,让她换到对面有陆五床的地方,好好裹在被子里在床上睡着,都不至于现在这样,又冷又饿要人命了。
直到完全昏过去前,顾九想法只有这个。
*
清水客栈内。
由于前两日发生了命案,虽不是在客栈内发生的,可这事也闹得人心惶惶,一个两个纷纷离开了清水客栈,有需要的都找别家客栈入住。
平日吃饭的大堂之内,完全不复往日热闹,到了吃饭的点也是清清冷冷,乍眼看去,只有坐在同一桌,看似表面很和睦,实际内心早已冷眼相待的两人。
一人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一人是略显稚嫩的俊俏少年,两人构成了客栈内唯一的风景。
顾轻舟终于是坐不住了,在小二端上来一盘糖醋鲤鱼时,他面上温柔再维持不住,声音亦是冷下去了一些,“谁让送上来的?”
秦觉同样看着这道菜,不自觉低声说了句:“要是她在就好了。”
看到这道菜,她一定很想吃的。
小二慌慌忙忙,连忙把这道菜撤了下去,只是桌上剩下的两人,再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自从顾九被关进牢中,秦觉及时赶去看了她一次,再之后无论是他们两人中的谁,去牢中探望顾九时,都直接被挡在了衙门外。
根据衙门内的捕快透露,牢里现在关押着的犯人,是前两日凶杀案的重要疑犯,故而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无论花多少银子打通都不行。
顾轻舟已在昨日飞鸽传书京城,同顾丞相说明了这件事,顾九被卷入桩凶杀案,现下被关在登州衙门,无论如何都不得放人。
只是不知是因为何故,消息放出去后,直到今日下午,仍不见顾丞相有所动作。
其实别说是有所动作,就是连他的半片影子,都没能够见到。
“我吃好了。”顾轻舟把前一刻还戳着菜的筷子松开,站起身来将要离去之时,又垂眸冷冷看了秦觉一眼,“你慢用。”
秦觉恍若未闻,盯着眼前的菜,只嘴边喃喃道:“要是顾九在的话,那就好了。”
顾轻舟不再看他,直接走出了客栈。
*
“太子殿下,这人要是再这么饿下去,怕是不行……”
衙门后堂内,低眉顺眼的小捕快,对坐在上座正研究着凶器的太子,忧心重重地说道。
这两日来,太子为了这桩案件,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没有一刻停下来过,从到案发现场去取证,再是调查小二死前周身的人,亦或是观察尸体,或像现在这般研究凶器……
总之忙得不可开交。
其他人理所当然认为,太子殿下是过于忙碌,因此把那地牢中的姑娘,都给忘得个一干二净。
他们理所应当提醒他一回,别真把人给饿坏了,这都,这都过去两天了阿。
却不曾想太子听了他这话,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丝毫不带感情道:“才两日,饿不死。”
说完他倏然抬眸,望了小捕快一眼,“你若是心疼了,不如将你一道关进去,也好陪陪那人?”
“不了,不了……”小捕快连声说道,赶紧作势缝住了自己嘴,同时苦住了张脸。
谁能想到太子竟然这么狠心,说不准送吃食入内,就真的不准送入内,照现在这副模样,他怕是同那姑娘有仇,可即便不喜人缠着他,也没必要真饿……
太子蓦然出声打断了他思绪:“人在滴水未进的情况下,最多能活过几日?”
小捕快胆战心惊看了他一眼,“回太子殿下,只差不多三日。”
“三日?”他清清楚楚看到,太子握着匕首的手,轻不可察颤了下,接着重新恢复镇定,用再平静不过的语调道,“给她送些水去。”
小捕快在心中吐槽一句,合着您问小的这一句,只是为了估算着吊她的命阿。
接了任务刚要吩咐下去,只听太子的声音又传来:“送热水罢,再……加几粒米。”
“好嘞,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小捕快面露欣慰之色,高高兴兴执行命令去了。
只剩陆澜庭一人在大堂中,看着前方虚无一片,喉咙不自觉滚了滚,“不是七日吗?”
平常人活不过三日,照顾九身体那副柔弱模样,应该再减一日才行,这样的话就是两日,现在已差不多两日过去,要是顾九真被他饿死了,那……
算了,何必去想那么多,陆澜庭垂了垂眸恢复镇定,顾九小时候那么欺负他,块头更是比其他人要大,只是饿上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他现在吩咐下去,让人给她送碗粥过去,以后一日三餐只准喝粥,这也算是他网开一面了。
只是陆澜庭没有想到的是,小捕快到了衙门后厨,对着厨娘吩咐下去时,认认真真道:“太子殿下说了,送一碗热水,要滚烫一些的,免得姑娘在地牢里冷,再加几粒米进去。”
厨房的几人都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最后望向小捕快一脸费解,“那……到底是几粒米阿?”
一粒?两粒?
太子这也没说个具体的量,真是叫他们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再去问太子。
小捕快同样费解,他抓了抓脑袋道:“太子殿下没有明说,要不然……就放九粒吧?”
想来太子殿下不会怪罪,毕竟九粒米也是几粒,就算被他得知了这事,也不能怪罪于他,往水里多放了几粒。
厨娘战战兢兢:“那要……煮开吗?”
小捕快听了扑哧一笑,“当然是要煮开了,要是不把米煮熟了,让人家姑娘怎么吃啊,你这都不多想一下吗?”
厨房的人得了命令,掏出备着的最好精米,尽挑着圆润大颗的米粒,认认真真挑了九颗,按照小捕快的吩咐,煮开水的同时,将米粒放了下去。
厨房灶台的边沿上,准备着一个,犹如脸大的碗。
既然没说水的量,那么多给一些开水,太子殿下应不至于,到时来怪罪他们吧?
*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有不少百姓能看到,有一飘逸出尘的身影,从那间伙计被杀的清水客栈内走出,他脚下先前还在犹豫,只是再一抬眼,望到衙门匾额时,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脚步加快了不少。
于是众人看到,这位温润公子,他拿起了衙门外边的鼓槌,手下用劲奋力敲向,那面多年以来,从未被敲响过的鼓面。
“咚,咚,咚……”
鼓声震耳欲聋,几乎飘到了登州城上空,要响遍登州城大街小巷。
时隔多年,衙门有人击鼓鸣冤,当真是一件稀罕事。
衙门内的人得到消息,第一件事不是去启禀大人,而是风风火火跑到了太子那,再风风火火将这件事,绘声绘色给道了出来。
那温润出尘的公子,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是如何拿起拳头大般的鼓槌,将鼓面敲得一声比一声响。
陆澜庭虽说是在后堂,可也隐约能够听到鼓声,听到击鼓鸣冤之人的描绘,当下不再犹豫,吩咐知府准备。
捕快们一脸费解:“王大人审案,那太子殿下……”
“藏于堂后。”陆澜庭冷冷撇了眼不开窍的捕快们,同时暗自在心中想,都说登州民风淳朴,可在他眼中看来,过于耿直,等同于蠢。
捕快们一拍脑袋,“殿下现今仍未对外恢复身份,藏于堂后不露面旁听,这样才说得过去嘛……”
他们怎么就给忘了,这几日太子出门调查,皆是用的陆五捕快身份,现在有能够藏在堂后的方法,自然是不想换下舒适衣裳。
这也是人之常情。
陆澜庭不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了也懒得去解释,若是让顾轻舟知道他身份,那么想必他原本的考量,霎时之间会改变许多。
也许会借着他是顾九未婚夫这事,再借着他的太子身份,威胁他直接放出顾九。
他应当是不知道的。
他在昨日调查清水客栈的人时,瞥见秦觉望着他一身捕快服,未感到任何惊叹,而是随意唤了声“陆捕快”,一旁的顾轻舟,未有任何反应,同样跟着冷淡喊了声。
他也正是在昨日,才得知小十原名为秦觉,而顾九口中所说的哥哥,与她的样貌截然不同,无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经过调查,两人皆有不在场证据,看似与这桩凶案毫无关联。
所以迄今为止,与这桩凶案有关最大的嫌犯,除了顾九之外,也就只有……他。
*
公堂之上。
身着官服头顶乌纱的知府王川从后堂出来,两旁守着护卫,身后还有通判主簿等人。
王大人收起审视的目光,于法案后坐下,同时其他职位的人各司其职,都在座位上坐定准备就绪。
随着王大人口中道出的一声“升堂”,堂下两排站成一排的衙役,随即用手中红黑的水火棍有节奏地撞击地面,同时口中整齐有序压低声音宣唱。
“威武~”
随着这长长的一声落下,衙门外边的大门打开,在堂内人觉得阳光刺眼的一瞬,早已等候在外的百姓们鱼贯而入,瞬间挤在了公堂之外,用各种各样的目光去看跪于堂下的人,同时嘴里议论纷纷。
“肃静!”王大人一拍手中惊堂木,整个公堂瞬间安静下来。
“堂下之人,姓甚名甚,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随着堂上知府问出声,顾轻舟眼睫一垂,缓缓出声:“大人,两日前发生在城西城郊村落的命案,草民知道凶手是谁。”
众人俱是一惊,连王川都忘记呵斥他,居然不按审问程序来,而是不自觉接下去:“那昨日在衙门前遣人去调查时,你为何不曾透露过半分?”
顾轻舟道:“因这凶手,是草民所熟悉之人,更是现今被关押于地牢中的疑犯,她所熟悉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谁不知道被关在牢中的疑犯,是现在堂上这人的妹妹,他这话一出不就相当于……
“你是在说,牢内之人只是帮凶,并非是真正的主谋?”王川问道。
顾轻舟神色一动未动,“并非,牢内之人只是,想要顶罪罢了。”
众人再次哗然,若真按照他这番所说,究竟是要何等的情谊,才能让人顶下shā • rén死罪。
顾轻舟娓娓述来:“凶杀案发当晚,未下暴雨之前,草民因睡眠极浅,被阵阵狂风惊醒,想到舍妹房内窗户未关,遂出门,想替她将窗户关上。”
由于他说的声音太过轻缓,除了堂内之人,连守在外边看热闹的百姓,都不敢再小声议论半个字,生怕不小心发出个针落到地上的动静,就惊扰了堂上绘声绘色所述之人。
“草民在推门而入的前一瞬间,恰好听到房内传来动静,草民遂站住脚步,从门缝往内望去……”
顾轻舟顿了一顿,掀眸看了眼众人神色,在堂上知府忍不住出声催促前,他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眼中流露不忍缓缓道出:“草民望见未关上窗的窗前,阵阵狂风大作,夹杂暴雨嘶鸣,那里……站着两道人影。”
众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王川急不可耐问出声来:“那两道人影,除了令妹之外,另一道莫非是……”
“不错。”顾轻舟突然掀眸冷道,“那人正是秦觉,他自幼与舍妹交好,他在shā • rén作案之后,惊慌之下找到舍妹,舍妹素来心软仁慈,听到作案地点后连忙赶往,想着天亮之后被人发现,那样便可……顶下这桩shā • rén罪名。”
别说是堂外的百姓了,就连堂上的王川,都几乎说不出话。
顾轻舟继续道:“可她不曾想到,恰好撞上一人,那人便是衙门内的捕快,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她一心恋慕之人。”
听到堂前这话传来,此刻已经身着捕快服的陆澜庭,睫毛猛地颤了一下,然而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满面淡然,装作从来无事发生。
“那名捕快与舍妹一道被发现,遂即被当做疑犯告到了衙门,虽事后得知他只是住在那座村落,又在暴雨夜中无意间发现舍妹,对于她顶罪的事感到难以置信,同她一道去往案发现场取证,可是……”
顾轻舟的话突然间重了些,“明明知道舍妹是无辜之人,不仅不肯为她开脱半句,更是装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切从来未发生过,依草民看来,舍妹的一颗真心,皆是给了……狼心狗肺之人。”
“放肆!”王川猛地一拍惊堂木,“谁允许你在公堂之上,闲聊与案件无关之事,更是非议衙门内公差!”
“大人息怒,草民不敢。”顾轻舟垂下了眸,“草民只是心中颇为酸楚,替舍妹感到不公而已。”
堂外的百姓听了进去,有些多愁善感的人,纷纷已经用袖子擦起了泪,同时联想到前几日发生在衙门前那幕,忍不住悄声骂起了那没心没肺的捕快。
王川又是一拍惊堂木,众人随即都安静了下来,只是憋着泪看堂上之人,听他继续述说案件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