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寂静无声,嘉靖帝冷冷的看着徐渭。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钱渊就在嘉靖帝面前展露过类似的苗头,之后又几次试探开海禁通商一事,去年回京还一度在朝中闹出一场不小的fēng • bō,这一切,嘉靖帝心知肚明。
徐渭舔舔嘴唇,壮着胆子继续道:“不敢欺瞒陛下,臣出身东南,深知内情,当年汪直无力管束,徐海、叶碧川等寇首侵略嘉兴,以至于王民应攻陷沥港,但之后汪直从未寇边。
如若和汪直开战,意味着朝廷决计不肯开海禁通商,汪直亦无力管束,大批海商将沦为倭寇,东南战事……十年不歇。”
“十年不歇?”嘉靖帝哼了声。
钱渊在密信中提到,这是最能打动嘉靖帝的一句话。
东南战事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了,耗费大量粮饷,胡宗宪提编数省,截留盐税……以至于朝中财用大乏,户部仓库空的老鼠都要去讨饭,内承运库也有点顶不住了,嘉靖帝想片纸于太仓取银……户部尚书方钝都不拦着,反正太仓银库没银子。
在这种情况下,嘉靖帝想的是以最快速度平息东南倭乱,能让浙江、福建、苏松等大明膏华之地能继续给朝廷输血。
于是,招抚汪直,平息倭乱,是最快捷的一条路。
和汪直开战,如若速胜还好,如若旷日持久,这是嘉靖帝难以忍受的。
“这个杀才!”嘉靖帝烦躁的将手中把玩的茶盏丢开,翻身下榻来回走动,“念他有几分忠心,赏个庶吉士,不好好待在翰林院,非要去东南!”
其他的事可能有点糊涂,但黄锦最能摸得清嘉靖帝的心思,他也在微微叹气,开海禁通商……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就太难了,满朝科道言官会兴奋的用唾沫星子将钱渊淹死。
钱渊本可在翰林院熬资历,简在帝心三年后必能留馆,用不着裕王登基说不定就能入詹事府,等新君登基直升六部,三十岁可窥侍郎之位。
通天大道不去走,非要走羊肠小路,而且还是满地荆棘的小路。
徐渭没有想到,嘉靖帝目光如炬,从只言片语中察觉到钱渊和胡宗宪起隙的真正原因,这和钱渊在嘉靖帝面前几度述说海贸之利有关。
但徐渭这一年多的舔狗生涯也不是白过的!
“为君分忧。”跪在地上的徐渭挺直上身,一副凛然风范,“展才去岁曾言,虽九死其犹未悔。”
嘉靖帝的脚步停下了,骂道:“虽九死其犹未悔……说的好听有个屁用!”
“如若招抚汪直,开海禁通商……一旦倭寇再起,满朝弹劾,就是朕也保不住他!”
这是肯定的,如果开海禁通商,倭寇还是大举侵略沿海,钱渊必然是千夫所指,如果汪直沦为倭寇,钱渊……罢官归乡都是轻的。
其中关碍之处,徐渭自然也想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苦笑着低声道:“展才心志坚毅……通商,寇转为商,禁海,商转为寇。”
“自嘉靖三十二年起,展才不下十次对阵倭寇,身边护卫死伤亦重,每每以百倍倭寇首级相祭,若不是无可奈何,哪里会想行招抚之策?”
呃,其实钱渊更多想的是,通过汪直打开海禁之锁,和西方有所交流,而且他也不认为汪直是正儿八经的倭寇。
“嘉靖三十四年,华阴地龙翻身,死伤无数,灾民哀嚎,户部无银赈灾,展才与其叔父在府内抱头痛哭。“
这个就有点扯淡了,钱渊那日抱着嘉靖帝冲出万寿宫,得了好大的彩头,晚上回去还搓了几圈!
还抱头痛哭?
哭个大头鬼啊!
但嘉靖帝脸色一缓,想起了那日钱渊抱着自己的那一幕……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在自己心目中,这个年轻士子的形象渐渐和陆炳吻合,陆炳也干过同样的事。
毕竟,功大莫过于救驾。
“今年二月,三大殿付之一炬,户部无以为继,重修遥遥无期,展才远在东南亦……”
“好了!”嘉靖帝厉喝一声,“去岁中进士,入仕途不满两年,不过七品巡按御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内阁首辅呢!”
位卑而忧大事,这是士大夫的一向秉性,徐渭立即联想到了自己那位姐夫,沈炼沈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