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走出太极宫,裴世矩与身边几位宰辅叙话……其实他这两年一直习惯保持沉默,除了裴寂之外,基本和其他宰辅没话说。
但今天不行,不是因为裴世矩有话说,而是其他人都在找他说话。
就在中书省和门下省之间的大街上,众人聊了好一会儿,之后裴世矩按照惯例,没有去门下省当值,而是径直上了马车回家。
自从武德四年投唐之后,虽然颇得李渊礼重,但裴世矩有自知之明,同时又敏锐的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夺嫡之争,所以名义上出任门下gāo • guān官侍中兼东宫太子詹事,但并不当值问事,即使两仪殿宰辅议事,也很少开口。
马车从侧门直接驶入裴宅,回了家,在外面保持仪态的裴世矩完全变了个人,面色铁青,罩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发颤。
刚在书房坐下,裴世矩抄起桌上的一方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如此失态,在他一生中也不过寥寥数次。
“老夫历齐、周、隋、唐四朝,建功立业,海内闻名,如今受尔连累,被黄口小儿如此羞辱!”
刚刚被传来的李德武站在书房门口,很自觉的噗通一声双膝跪下,老老实实的听训。
在马邑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类似的场景……李德武已经习惯了,甚至已经套了膝套。
这两日,刘世让让功,李善为其扬名,这件事已经遍传长安,得人称颂,今日两仪殿议功,圣人李渊封爵刘世让为宜阳县公,赐庄园一座,田地百亩,男女仆役三十人。
这些裴世矩并不关心,但随后太子李建成再次赞许他目光如炬,为国举才。
裴世矩一头雾水,他向来紧闭家门,少问政事,消息并不灵通,还是出了太极宫,在与其他几位宰辅的叙话中才知道,这几日坊间流传的消息不仅仅一则。
世人皆知裴世矩有择人之能,其婿李德武得其真传。
去岁李德武荐李怀仁北上山东,乃见其筹谋之能,今岁裴世矩荐李怀仁赴任雁门,乃见其君子之德。
甚至裴寂还洋洋得意,在太极宫门口说:“弘大兄近年少有进言,唯荐怀仁一人,果见其能。”
不知内情的人说出的那些话,像是一根根针刺在裴世矩的老脸上……饶是他脸皮够厚,也实在有点顶不住。
裴世矩甚至大恨苑君璋……这些年不是挺能打的吗?
怎么这次却大败而归?!
你有突厥颉利可汗撑腰,却只带了万余人南下攻马邑……去年攻入河东道的突厥人多达十多万呢!
裴世矩其实不在乎马邑一战的得失,他很清楚,就算这次马邑大捷,苑君璋以及突厥终究会卷土重来,河东道在未来的几年内必定承受巨大的压力。
一旦雁门被攻破,代县就是首当其冲……到那时候,就算没战死,裴世矩也自然有收拾那家伙的手段。
所以,这次被人赞许目光如炬,李善又因为刘世让扬名而被赞誉,裴世矩虽然觉得难堪,自己给了对方后脑勺一记闷棍,对方反而因祸得福,但也能稳得住,毕竟这是一次意外。
但裴世矩没想到,坊间流言居然将李德武卷了进去。
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这必然是李善指使的。
明面上,从来没有李德武举荐李善北上山东这回事,知晓内情的人很少很少,至少在裴世矩自己看来,应该只有李善母子,或许宇文士及知道。
裴世矩很明白,李德武和李善的父子关系,不可能始终隐瞒……除非李善能在短时间内死在突厥人刀下。
如果内情大白于天下,李德武抛妻弃子,但终究是李善的亲生父亲,换句话说,他占据着道德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