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乃是读书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考中进士则是读书人登天的梯.子。
萧山在这个节骨眼上却遇到了麻烦,易青见他强作欢笑的样子,也替他担忧不已,不禁关心地道:“京城其他书院,终归不能与国子监相比,你万万不可轻易做出决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萧山轻叹一声,说道:“我真没脸说出来,不过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之事,就一并告诉你吧。
祖母一到京城,还没有歇下来,就忙着差人四处递帖子,要请人来家中吃酒。恰好国子监康祭酒家中老夫人寿辰,得知祖母回京,便也顺道请了她。阿英依着你先钱的建议,在家中装病歇着没去,祖母与阿娘,带着我与阿蓉前去赴宴。
我与男眷在一起,女眷则在花厅吃酒。后来长寿前来,说阿蓉与人闹了起来,当场下了老夫人的面子。祖母没法子,只得带着我们先回府。
回到府中之后,阿蓉还一直在哭,说是不想活了。祖母气得胸口疼,躺在床上直呻.吟。阿娘悄悄告诉我,说是阿蓉与小娘子们坐不住,去园子里走了一圈。
康家园子不大,这个时节也没甚好看之处,阿蓉嫌弃园子里冷,要回去花厅,转过回廊时,与康祭酒的小儿子康小郎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阿蓉哭着骂康小郎是不安好心,故意轻薄于她。康小郎本来先前在不断告罪,阿蓉却不依不饶。康小朗气急之下,也不客气,道她是见着男子就乱扑,不要脸。
我去向康祭酒道别时,他只随口应了,几乎没给我好脸。康小郎是老来子,自幼得他欢心,书也读得好,已经考上了举人,这次不下场,为了稳妥,过几年后再考春闱。
阿蓉这么一闹,康小郎的名声也不好听。祖母为了息事宁人,更为着我的前程做想,左右权衡忍痛之下做出决定,差了人去康祭酒府上递了话,两人都还未定亲,既然出了此事,干脆给他们凑成一对,也是喜事一桩。
当时我就不同意祖母这般做,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康祭酒官职虽不能与阿爹相比,可康家向来是清贵读书人家,挑儿媳第一得看品性。康小郎前途大好,眼高于顶,哪看得上阿蓉。就是阿英,康家也不一定会答应。
祖母不信,硬要差人去。果然,婆子回来说,老夫人连坐都没请她坐,直接一句康家断不敢高攀,就把她打发了回来。”
易青拿着棍子挑拨着炉火,直听得瞠目结舌,萧蓉肯定听许老夫人提及过她的亲事,早已把自己当娘娘看,当然瞧不起其他人。
壶里水开了,易青也没注意。萧山见状,提起壶冲了两杯茶,握着茶杯吃了一口,清茶一入口,他更觉着嘴中苦涩蔓延。
“自从祖父回明州府之后,萧家就已经开始败落。祖母也不是不懂,离开京城已久,却还念着萧家风光时的那些日子,才会做出如此下策。
娶妻娶贤,康小郎以后要做官,康家肯定要千挑万选,为他娶一门贤妻。这事还没完,呢,又牵扯出另一桩事。
过了没多久,康家也差了人来,说结亲可以,只是不娶阿蓉,而是要将康小娘子许配给我。祖母气得差点没晕过去,直骂康家欺人太甚。
她骂康小娘子左右腿不齐,就是一个跛子,居然敢上门来提亲。我倒不嫌弃什么跛子不跛子,只是现在我不想成亲而已。再者,若真娶了康小娘子回来,祖母也不会待见她。一个孝字压下来,以后后宅又会闹得鸡犬不宁。”
易青真不知说什么才好,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现在先别管这些,要以春闱为重。我先前去见过唐先生,他除去学识渊博,仅仅是会考试这一点,就无人能及。
我觉着,若是你不去国子监,跟着唐先生学才是上上之策。可你祖父与唐先生向来不合,唐先生又性情乖张。若是你祖母再插手干涉,估计会闹得比与康家的事情还要大,到头来还不如你去京城的书院呢。
不过萧山,现在你是京城府中唯一的男人,你得先自己立起来。孝与不孝,你自己心里清楚,觉着无愧于心就好。
现在这个关头,得先让你祖母先安分些。还有阿蓉,送她进宫,好比是火中取栗,一不小心烧着了手,会给萧家带来灭顶之灾。她这样子,别说进宫,最好这段时日,连门都不要让她出。”
萧山拧眉,沉思之后说道:“真的多谢你,至于唐江洲,如果会影响到你,千万别为了帮我去出这个头。如果侥幸能成,我也不怕祖父。他心里燃着一团火,一心想着要萧家重新风风光光回到京城。若是我能得到好处,就是唐江洲当面指着他鼻子骂,估计他也不会眨眼。”
渐渐,萧山神情狠戾起来,说道:“我对萧岷萧蓉兄妹,早已经仁至义尽。萧蓉才回明州府时,我念着毕竟是妹妹,又是小娘子,多年未见,对她客客气气,处处忍让,谁知道她竟会被养得如此蠢。
阿青,你说得对,我得立起来。家中我是男丁,该由我当家做主。我拿自己前程威胁,祖母不敢不从。至于阿蓉......”
他将杯子重重掼在案几上,咬牙道:“断她一只腿,我看她还能往外面乱跑!”
易青被茶水呛住,咳个不停,脸涨得通红,瞪着萧山道:“你看你,怎么这么粗鲁。得讲策略,策略。你拿你前程威胁你祖母,自然也能一并将阿蓉威胁了,让你祖母去管着她,你去做这个恶人做什么。
若是许姨娘得知,在你阿爹耳边吹点枕头风,把你打断妹妹腿的事情往外一露,你名声受损,得益的可是萧岷,说不定正好如了她的意。”
萧山挠了挠头,尴尬地道:“阿青你说得对,后宅的弯弯绕绕,我只想着脑子就疼,巴不得干脆快刀斩乱麻,一并解决作数。哈哈哈,与你说这么一通,真是通体舒泰。
齐先生这宅子,虽然小了些,却很不错啊。闹中取静,周围都是书香气息,这里的宅子,就是有银子也难买到。你想不想吃白切羊,京城张老羊做得特别好,我已经让长寿去买了,等下请你尝尝。”
易青听萧山已经从南扯到北,直笑个不停。她就佩服萧山这一点,他性情疏朗,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她很喜欢他这种性格,在他面前,她也能放开许多,不藏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板着脸。
今天张老羊店里,恰好得了草原上来的黄羊,被长寿赶上了,抢了几大包白切羊肉并羊杂碎回来。
易青见萧山听说是黄羊,几乎没手舞足蹈,足见黄羊有多好吃。她心里一动,长寿羊肉买得多,这个时节天气冷,放着也不会坏,便让沈三娘各留了些下来。
萧山吃完饭之后,忙不迭回了府。沈三娘来到前院,易青陪着她坐着,细说了见唐江洲的情形。
沈三娘听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说道:“阿青,你这是又遇到了好先生。齐先生虽然开明,做事却还是太循规蹈矩。照着你的说法,唐先生百无禁忌,正好与他互补。
阿青,我一直担心,你性情太过板正,思虑太多。唉,也不能怪你,小小年纪就得担着重责,哪得片刻松懈。世人只看到你高中时的风光,却没有看到你背后的辛苦。”
她的眼眶难得红起来,抬起手比了比,“小小的人,就这么一丁点大,都没有书箱高呢,得每天背着去上学堂。风雨无阻,懂事得很,回家后不用我提,你自己会先去写功课。
别的伙伴都在玩,你却从来不去凑热闹,就是过年过节,也从没拉下过一天。阿娘把你这些年写秃的笔,全部收了起来,已经有好几大匣子。
等你以后老了啊,世人问你当年如何,你可以把匣子给他们看,要想功成名就,先写秃这么多只笔再说吧。”
易青从不知沈三娘这般细心,连笔都全部没舍得扔掉,也极少见她真正红过眼,心里酸涩难安,说道:“我没那么厉害,都是阿娘一直撑着这个家,我才有读书的机会,还是阿娘辛苦。”
沈三娘飞快抹了抹眼角,摇摇头,重新笑了起来:“你的辛苦与我的辛苦不一样。咱们先不说这些,今天是我太高兴,所以一时多说了几句。唐先生与大憨,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世人眼拙又势利,看不到他们的好。
我虽没有当过官,想着人心总是一样,官场有官场的道,与市井也并无什么两样,只规矩不同而已。
唐先生懂市井,又深谙官场之道,你在他身上学到的,远比书本上学到的还要多。他性情高傲,不愿意与世俗为伍,那是他看得透彻,所以放得下。看透放不下的,还在里面打滚着呢。”
易青想起唐先生,也忍不住想笑,说道:“阿娘,我见唐先生喜欢吃白切羊肉,才留了两包,试试看能不能帮帮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