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沅站在吴鹿洺的房门口,轻敲了几下门。
前两次没有人应,到第三遍敲时,他便稍微大了点力道。
仍旧没有人应。
温斯沅垂眸,视线落在门把手上,思索片刻后,抬手搭了上去。
门没锁,很轻易就被打开了。
温斯沅没有直接推门进去,他只是站在门口,将门轻轻推开了一条小缝。
吴鹿洺的房间暗着,但并不全暗,因为窗帘没拉。
今晚月色浓,天空也不见云,窗外的月光足以将整个房间内多数的物件都照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有成年人手臂宽的门缝恰好能让门口的人看见窗边床附近的景象。
只见床中间的被子隆起一团,仔细辨认不难看出是被子下的人蜷成了一团。
温斯沅在门口静站了一会,见屋里一直静悄悄的,床上那一团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便放下心来打算离开。
然而手刚搭回到门把上要拉,忽地一声轻到近乎难以捕捉的呜咽声从房间里漏了出来。
温斯沅动作一顿。
那声音像是紧咬住齿关,但实在忍耐到极限,才漏出来的一声轻哼。
这一声过后,又是许久的安静,可温斯沅却渐渐消了就这么直接离开的念头。
因为他隐约间,似乎见那隆起的被子有轻颤的幅度。
站在门口斟酌许久,温斯沅最后还是将门再次推开,走进了吴鹿洺的房间。
吴鹿洺房间的构造和他房间的构造相差不大,只是朝向不同,因此两间房的摆设几乎都反了个方向。
大床和窗户之间也同样铺上了地垫。
温斯沅踩上去,在快要走到床头时,看到了吴鹿洺露在被子外的一张小脸。
蜷在被子里的人正一只手抓着被子,半张脸压在床上,余下暴露在空气中的半张脸上,湿漉漉的挂满了眼泪。
不只是眼泪,月光下,蜷缩在床上的人整张脸皱成一团,脸上是明显在压抑强忍着的痛苦。
温斯沅眉头轻拧,走到床旁蹲下,叫了一声吴鹿洺的名字。
这样近的距离,床上的人仍旧没有回应,并且看着不像是故意不回,而是真的没有听见。
温斯沅眉间的痕迹深了两分。
见吴鹿洺一直没有回应,他抬手,手背贴到了吴鹿洺的额头上。
手下的温度依旧很高,温斯沅甚至隐隐觉得比几个小时前还要烫。
大概是手贴上额头的感觉比较直观,一直没有反应的吴鹿洺在温斯沅收回贴在他额头上的手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借着房间里仅有的那点光亮,温斯沅看清了吴鹿洺睁眼后眼底的红和眼眶里攥着的缓慢往外流的眼泪。
他看着吴鹿洺这副模样,一时间眉头拧得更紧,仿佛有口气堵在喉咙口,出不去也进不来。
因此他出声时努力将声音放到最轻,生怕再多给眼前人添一分惊扰不适:“还很难受吗?”
床上的人只是睁着眼睛看他,没有出声回应。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温斯沅再次开口:“你的额头还很烫,现在距离你吃完药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小时了,如果还是很难受,我们必须要去医院。”
普通一句不算长的话,温斯沅却费了些时间,一字一顿尽量平缓地说出,为了让吴鹿洺能够听清,也希望能尽量降低吴鹿洺对医院的排斥。
然而吴鹿洺仍旧只是没有任何回应地看着他,像只没有生命的布偶娃娃。
说过两轮话,温斯沅不可能再发现不了吴鹿洺的异常。
吴鹿洺虽然是睁着眼睛看他,但眼底却很空洞,眼神也很涣散,看着不像是清醒有意识的模样。
温斯沅下意识地再往下矮身两分,和吴鹿洺平视后,他才再一次开口:“你能认得出我是谁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想的是,如果吴鹿洺仍旧没有给出回应,那他就直接带吴鹿洺去医院。
出乎意料的是,他这话出口后,隔了一小会,一直没有反应的吴鹿洺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用喑哑的声音吐出两个不连贯的字:“沅哥。”
温斯沅一愣,盯着近在咫尺的吴鹿洺许久没回过神来。
吴鹿洺的声音很轻,大概是因为脸压在床上的缘故,他出口的声音闷闷的,两个字从没有明显张合的嘴巴里钻出,带着点嘴唇碰撞时的轻微响动,在漆黑寂静的夜里为简单的称呼包裹上难以形容的亲昵。
亲昵中似乎还掺杂着些许的信任和依赖。
温斯沅在怪异的感觉中慢慢回过神来,看了眼面前恢复了安静依旧看着他的人。
他缓下呼吸,答应了一声:“嗯,是我。”
在吴鹿洺持续的目光注视下,他又尝试着问了一遍第一次问的问题:“现在感觉难受吗?”
可能是关于身份的回应让吴鹿洺从迷糊中恢复过来了些许神志,他虽然回应得很慢,但这一次回答了温斯沅的问题。
“难受。”含着哭腔的喑哑,说话时眼泪跟着话一起往外滚。
人在发烧生病时总是比较脆弱,这点温斯沅很清楚,因为他家两个小孩每次生了病,都会不见平日里的调皮捣蛋模样,挂在他身上眼巴巴地掉眼泪。
温斯沅想着对付家里小孩发烧时的办法,再跟吴鹿洺开口时,下意识地带上了点跟孩子说话的语气。
“哪里难受?”他问。
问话时他只是想让吴鹿洺说出具体的病痛,他好接下面的话,连蒙带拐地把人拐起来去医院。
不料在话音落下后,却看见吴鹿洺轻阖下眼帘,拽着被子的手微微打颤,连同出口的话也带上了颤音:“我好像…快要…死掉了。”
完全在意料外的回复让温斯沅愣住半晌,心里头打好腹稿的话一句也没用上,最后只是本能性地出口一句:“为什么?”
少年被眼泪打湿了的睫毛在月光下止不住颤动。
“我看不见我自己。”
他拉着被子,将脸缩进被子里半截,闷闷的声音接着从被子里传出。
“找不到,我…找…怎么都…找不到,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温斯沅听着吴鹿洺忽然出口的似乎毫无逻辑的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直到看见吴鹿洺将脸埋进被子里越埋越深,他才伸手将遮住吴鹿洺脸的被子轻轻拉下,将少年的脸捧了出来,语气认真道:“我看得见你。”
温斯沅出口时其实不太确定这样的回复对是不对。
但他隐约觉得此刻面前蜷着的人像是漂浮在空中,轻薄地被风一吹就会马上飘走,所以他必须得先说点什么,把人拽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