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韦畅独自在原地琢磨了会,很快自我消化了吴鹿洺家很有钱这件事。
他想事情本来就简单,消化完,觉得有钱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十分自然地恢复了平常。
他再去看吴鹿洺,这才忽然发现吴鹿洺的嘴角破了个口子。
伤口不算小,尤其是在吴鹿洺白皙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刺眼。
钱韦畅一看见,就直接嚎了一嗓门:“靠,你这是刚才那瘪三揍的?!”
C楼和两人刚才上课的A楼有些距离,这儿来来往往的人多数不知道刚才在A楼发生了什么。
钱韦畅这么一吼,周围的人顿时都朝两人看来。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变多,吴鹿洺下意识地视线越过钱韦畅,再次朝温斯沅刚才站的方位看去。
刚才还孤身一人站在那的温斯沅,这会身边站了个看上去四五十上下的男人,男人身旁还跟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
男人正在说话,具体说什么吴鹿洺听不清,但大约能辨认出是在叮嘱事情。
因为旁边的几个学生偶尔会点头,温斯沅也没再看这边,微垂下眼眸似乎在认真倾听。
虽然才不见温斯沅一天一夜,但仔细想想,这好像是他搬进温斯沅家住以后,和温斯沅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国庆以后天气迅速转凉,今天的最低温甚至都不到20度。
温斯沅今天穿了件长款的灰色薄风衣,风衣里是一件简单的黑色单衣,单衣收拢进裤子,显得他一双腿格外长。
早上九点多的一楼走廊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地方都在阳光下。
温斯沅站的位置正好能被阳光照到,他整个人踩在阳光里,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泛着有质感的光泽,一下子将原本就容易给人距离感的温斯沅拉得更高更远。
吴鹿洺见温斯沅一时半会没往这看,盯着温斯沅便有些看入了神。
不过这会显然不止他一个人在关注着温斯沅。
一米九的个子在人群中原本就很吸睛,再加上温斯沅身上完全不同于学生的成年男人气息,五官又长得立体端正。
这样的人往学生群中一丢,很难让人不去注意。
吴鹿洺正看得入神,不远处看着像是温斯沅导师的年长男人还没结束话语。
然而猝不及防的,原本还垂眸看着听得认真的温斯沅,忽然间抬眸,直勾勾朝他看来。
再一次撞上视线,吴鹿洺这一次没有再躲开。
两人间隔了大约十来米的距离,中间一直有人来回穿行。
视线被阻隔又恢复。
年长者还在说话,温斯沅便一直静站着没动,但视线自从落到吴鹿洺身上后,就没再挪走过。
终于年长者说完话,拍了拍温斯沅的肩膀最后叮嘱了一句什么。
吴鹿洺见温斯沅低头答应了一声,而后等年长者离开后,他的视线重新投来,迈开腿似乎要往这边走。
耳旁钱韦畅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
“你就这么白挨了他一拳?为啥不还手啊兄弟,你那天晚上不还揍得他……”
吴鹿洺一开始没太注意钱韦畅在说什么,直到最后几个字钻进耳朵。
温斯沅被人流挡在了七八米外的地方,但钱韦畅嗓门大,吴鹿洺也不确定温斯沅在那能不能听见钱韦畅说话。
因此他及时看向钱韦畅出声,拦住了对方后面的话:“校内禁止打架斗殴。”
钱韦畅一噎。
这要是换他忽然被揍了一拳,哪还顾得上这个?
“那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钱韦畅正欲继续说,忽然几个刚从A楼过来的同班同学围了上来。
吴鹿洺看了眼,是刚才那几人来闹事时,想要帮忙的那几个男同学。
围上来的几个男生里,一个跟吴鹿洺稍微熟些的率先开了口:“不好意思啊刚才没帮到你,那几个人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往学校带刀。”
“刀?”吴鹿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是啊,那几个看着不怎么像我们学校的混混,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把很小的瑞士刀,他们揣在手心里,我们要上前就拿出来吓唬我们。”
另一个男生跟着道:“我拍了视频,他们藏得比较深,只有我们靠近的时候他们才会露出来一下。”
男生说着,一边拿出手机调视频出来给吴鹿洺看。
吴鹿洺接过手机的空隙,又往温斯沅那边看了眼。
而后便发现温斯沅还站在七八米开外的地方,身边围着几个学生,是刚才和温斯沅一起听年长者嘱咐的那几个学生。
手机拿到手里,吴鹿洺收回视线,点开了视频。
确认视频里把刚才几人的脸都拍到了后,他将手机还给机主,礼貌问:“可以把这段视频发给我吗?”
男生点头,接回手机就直接把视频发给了吴鹿洺。
吴鹿洺接收后道了声谢,等收起手机再去看温斯沅时,发现温斯沅刚才站的地方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跟着温斯沅的那几个学生也同样不见踪影。
吴鹿洺环视一圈。
没找到人。
钱韦畅的声音响起:“班长让大家抓紧去101,55之前要点完名。”
吴鹿洺闻言,只好先收回视线,跟着几人往C101走去。
C101是个小型的演说厅。
几人到的迟,几百个座位这会就剩下前三排还有空位。
钱韦畅找了个靠里的第三排位置招呼吴鹿洺过去,坐下后他打了个哈欠,一脸困倦道:“听班长说今天听的是个什么文学讲座,是不是跟去年G大来人讲的那个一样啊?我听这些真不行,高中上语文课就犯困。”
“就是那个。”旁边有人回答,“网上不经常有人调侃G大和C大年年互相伤害嘛,说的就是每年十月G大来给咱们开文学讲座,咱们再去给G大做数学知识普及。”
钱韦畅连声称奇。
吴鹿洺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下对温斯沅的出现有了大概猜想。
他出声问:“去年十月我们有听过G大来办的文学讲座吗?”
“去年不是全班都要听,好像就挑了二十个人,轮的学号,没轮到你。”钱韦畅解释,解释完以后又不解嘀咕,“我记得去年也是在这开的,也整个教室坐满了,去年都没要我们全班来,今年怎么要我们全班来了?”
“去年计算机系的也来了,今天计算机系大一大二有个选拔考试,来不了人,所以就要我们全充了。”
钱韦畅叹了口气,视线再次触及到吴鹿洺嘴角的伤口时,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老吴,你这伤口得去医务室稍微处理一下吧,看着有点吓人,或者你下去跟我一起去医院,正好我下午要去医院换药。”
演说厅的台上这会还没人。
吴鹿洺看了眼时间,刚9点50。
正好听见钱韦畅的话,他便按灭手机看了眼嘴角的伤口。
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从视觉上看,的确挺严重。
嘴角出血的口子已经结了痂,周围一圈都有一点点红肿。
“等一下,我这好像正好有擦伤药。”钱韦畅忽然又道,而后便在口袋里一阵摸索。
摸索了快一分钟,最后从身上工装外套从上到下的第五个口袋里,摸索出了一管药。
他把药递给吴鹿洺。
吴鹿洺没有马上接,而是下意识看了眼他打石膏的脚。
钱韦畅难得瞬间意会:“这不是我抹脚的!我是那种会把我抹脚的药拿去给我兄弟抹嘴巴的人吗!”
吴鹿洺还没回答,坐在钱韦畅另一边的人先应了句:“是。”
钱韦畅直接一肘子过去,而后强行把药膏往吴鹿洺手里一塞。
“这是我抹胳膊的!我摔腿的时候胳膊擦伤了,医生开给我抹胳膊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袖子往上扯,就要给吴鹿洺看胳膊上的伤口。
动静惹得周围人笑声一片。
忽然间,成片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说整个演说厅,至少是前几排,一时间都齐刷刷地没了动静。
吴鹿洺先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道落在身上,他抬头看去时,发现两分钟前还空无一人的演讲台,这会已经站了几个人。
演讲台的多媒体控制台设在讲台的靠里侧,离吴鹿洺坐的位置不远。
这会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围在控制台附近,似乎在开多媒体屏幕。
而温斯沅就站在控制台前。
吴鹿洺看过去时,温斯沅正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视线收回的途中,似是似有若无地在他手中的药膏上停留了几秒。
周围有议论声传来。
“中间那个高个子帅哥是G大的老师吗?”
“救命!他好是我的菜!”
“帅是帅,但是你们不觉得他好严肃吗?光是看着就有一种被高要求严师支配的恐惧。”
“他好像不是老师,我G大的朋友说他是G大中文系的在读博士。”
“博士?那至少25了吧?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吴鹿洺正听着,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暂时收回神思,朝拍他的钱韦畅看去。
钱韦畅的表情忽然异常认真,凑近他跟他小声道:“我刚刚想了想,你最近还是尽量不要单独一个人去哪里了。”
吴鹿洺很快明白过来钱韦畅的意思,看了眼钱韦畅是认真在担心的表情,他简单出声解释:“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
钱韦畅一脸不信:“都敢在学校带刀了,谁知道在校外他们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吴鹿洺见他说完就开始念叨上了要搬回寝室住,只好更加详细地解释。
“第一,如果他们是敢做出丧心病狂事情的人,那么我们在校外教训他们的那个晚上,他们三个人不至于被我一个人打得那么惨。心够狠的人越处于弱势,就越会想尽办法拖敌人一起下地狱,然而他们三人处于弱势时,给出的反应无一例外是恐惧、退缩和求饶。
第二,他们如果真的有恨我到不计代价要报复我,他们就不会在出院后选择通过借他人之手污蔑我的名声的方式。甚至在刚才的视频里,手上有刀的也只是那几个非我们学校的人,那三个人手上并没有拿任何武器。说明他们虽然想要教训我,但只是想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教训我,而非他们也需要付出同等甚至更多惨痛代价的情况下才能教训到我。
第三,校外跟他们打架的那个晚上,我在揍他们为首那个人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并没有很尽力地帮忙维护,包括今天也是,虽然三人是一起来的,但冲出来动手的只有为首那一个人,这说明他们三人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好,这样的关系只能维持在无事发生的情况下,一旦因为某件事要他们受到力度不一的惩罚时,内讧都来不及,顾及不上别人。”
这三人今年大三。
吴鹿洺这两天大致了解了一些这三人两年来在学校里做的事情,三人都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类型。
因此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强硬到令他们完全升不起反抗心理。
钱韦畅听完后反应了好半晌,最后颇为认真道:“兄弟,你这么一分析,我竟觉得好有道理,你是怎么做到分析得这么有理有据的?”
吴鹿洺随口答应:“我寝室桌上有几本行为心理学,你要是感兴趣,可以随时拿去看。”
钱韦畅一听要看书,顿时一脸痛苦:“不行,我看书犯困。”
他说完,忽然带上两分神秘地四下看了看,确认这会没什么人注意他俩这边后,他又凑近吴鹿洺一些,神秘兮兮开口:“兄弟,我这有个情况,你要不也帮我分析分析?”
“什么情况?”
钱韦畅那张大黑脸上罕见地带上点羞赧,他把声音放得更轻,挨着吴鹿洺道:“就是吧,假如一个人,平时我跟她聊天聊得挺好,偶尔也会一起出去吃饭,送她东西她会高兴收下,有时候也会回赠,可每次只要我一表现出要跟她提出交往的意思,她就会先回避带过话题,你说这是为什么?”
吴鹿洺听着钱韦畅的问题,眨了眨眼睛,半晌没有给出回答。
钱韦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少男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吴鹿洺的表情。
见吴鹿洺没有回答,他略为愁苦地正想再说点,忽地被另一边坐着的人撞了一下。
钱韦畅紧张得一激灵,顿时扭头朝另一边坐着的人看去,出声问:“你撞我干嘛?”
旁边的人给他使眼色,指了指讲台:“点到你了。”
他一懵,刚想问什么点到,却忽然先注意到,演讲厅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两边的窗帘拉上,整个演讲厅就开了后排的几盏大灯,讲台上的大屏上正放着PPT,PPT上是一个文学类的选择题。
他同时也注意到,刚刚还有些吵闹的演讲厅,这会安静得过分。
旁边同学的声音再次响起:“讲座开始了,现在在抽人回答问题,回答对了有奖品。”
钱韦畅一听这,松了口气。
讲座不是上课,回答错问题也不影响课堂分,而且屏幕上的是个选择题,他胡乱蒙一个就行。
这么想着他站起身,谁料一对上讲台上人的视线,刚下去那点紧张瞬间疯狂上涌。
钱韦畅上一次感到这么紧张,还是在被全系公认的变态级专业课老师抽查回答问题的时候。
明明讲台上的男人表情也并不凶,非要说就是没有太明显的表情,但钱韦畅跟他对视过一眼后,愣是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以至于钱韦畅最后题目也顾不上看,揉了揉脑袋就紧张地憨笑道:“老师,我不会。”
他的语气紧张得明显,声音颤得就差结巴,一时间惹来周围的人一阵笑。
讲台上的男人倒是没为难他,淡声说了句“请坐”后,便道:“那就请你右手边的同学来帮忙回答吧。”
坐下的瞬间,钱韦畅大舒了口气口,他连忙对站起的吴鹿洺小声道:“兄弟,稳住,我马上帮你搜题目。”
吴鹿洺轻应了声“不用”,仰头看了半分钟题目后,报出了一个答案。
答案报出的瞬间,屏幕上的PPT滚动,显现出正确答案。
和吴鹿洺报的一样。
讲台上男人轻缓的声音响起:“回答正确,请上台领奖。”
大概是坐着削弱了紧张感,钱韦畅又大着胆子看了讲台上的男人一眼。
这一看,他一瞬间发现,男人看他的眼神和看吴鹿洺的眼神似乎不太一样。
其实也不能算是很明显的不太一样。
就是刚才看他时毫无温度的眼底,此刻看着吴鹿洺却有了温度。
不过钱韦畅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毕竟几乎所有专业课老师看吴鹿洺的眼神都跟看宝贝似的,讲台上男人这种程度都算轻的。
吴鹿洺坐在第三排的最右侧,他右手边就是过道,因此很快就走上了讲台。
讲台的右侧站着三个学生,每个学生手里都拿着不一样的东西,显然是奖品。
吴鹿洺一走上去,最右侧的女生就递了一本书给吴鹿洺,而后笑着说了声“恭喜”。
吴鹿洺垂眸看了眼书,是一本很出名的小说。
他接过书道了声谢,要下台前下意识往温斯沅那看了一眼,不料温斯沅竟在同时出声,对他道:“来我这边。”
温斯沅说这句话时没有用话筒,声音也不算响,顶多能让讲台上的几个人和靠近的第一排听见。
话落下后,他便没有再补充其他,只是静站着等吴鹿洺过去。
吴鹿洺捧着手上的书,没有过多犹豫,就迈开腿朝温斯沅走了过去。
他走到温斯沅跟前,就听见温斯沅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手。”
吴鹿洺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温斯沅,听话地伸出右手。
温斯沅从控制台上拿过一个盒子,放到他手上:“晚上的聚会,你去吗?”
吴鹿洺看着温斯沅眨了眨眼睛。
他靠那么近才发现,温斯沅今天身上并不是他往日里惯用的那款清爽型沐浴露的味道,嗅起来若隐若现的气息,更像是吴鹿洺常用的放在客厅浴室的那瓶。
台上的荧幕在温斯沅身后反着光,给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亮色。
光线柔和了温斯沅的脸庞。
吴鹿洺看着,受蛊惑般地鬼使神差答应:“嗯。”
“好。”温斯沅应声,手完全松开盒子,将盒子彻底放在了吴鹿洺手上。
他微凉的指尖从吴鹿洺温热的掌心中轻轻滑过。
突兀的凉意带着点痒意从掌心传开,吴鹿洺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掌心,发现那是只抹擦伤药膏的盒子。
温斯沅轻缓的声音再次响起:“嘴上的伤口记得抹药。”
吴鹿洺应声抬头,再次看向温斯沅。
就听见温斯沅又补上一句:“用我给你的。”
吴鹿洺走下讲台回到座位,看着桌子上钱韦畅刚才给他的那管药,才反应过来温斯沅刚才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他坐在座位上,手里捏着温斯沅刚才给他的那管药,半晌没回过神来。
温斯沅刚才的举动让底下不少人误以为答对问题他会亲自给颁奖,因此第二轮答题开始,底下成片的女生踊跃举手。
温斯沅没有破坏规定,仍旧随机点了几排几座。
被抽中的恰好是一个刚才举手的女生,女生在身边朋友的帮助下,顺利答对了问题。
她高兴地上台,从讲台右侧的学生那边领完奖,就要去温斯沅那边领奖。
然而刚走出两步,就听见温斯沅道:“我这里没有奖。”
温斯沅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并不温柔,但他的态度很礼貌,给人的感觉就是在简单阐述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