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日本老头正是哈尔滨市保安局参事官兼谍报课课长影山善富贡一等警正。那个一看就是个汉奸的胖子也不是一般的人,正是哈尔滨宪兵队的翻译官王楚飞“王胖子”。“老叔”、周老太太和“二子”不认识影山善富贡,也不认识跟在影山善富贡身后的“王胖子”。可解耀先却认识影山善富贡,影山善富贡曾经帮助解耀先解过围呢,说是救了解耀先也不为过。
不知为何,影山善富贡忽然有了想和解耀先尽快再次见面的冲动。对中国文化执着的追求只是一个方面,影山善富贡总觉得自己和解耀先非常有缘,似乎上辈子就是食同桌、寝同榻,亲密无间的密友,或者是死了都难以泯灭仇恨的死对头。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巧合,可是巧合多了就一定有问题了。何况,影山善富贡是个在波诡云谲的谍海舍命奋战了二十多年的职业特工。谍海生涯多年养成的本能促使影山善富贡派手下去调查解耀先。
以哈尔滨市保安局之能,调查“北满铁路哈尔滨铁道工厂”“工人夜校”一个教书先生,那也忒容易了。何况,化名战智湛的解耀先虽然来“三十六棚”没有几天,可是,已经是“三十六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了。
果然,没用半天时间,影山善富贡的手下就调查清楚了。不仅知道了解耀先家确切的地址和家中的概况,影山善富贡的手下还给他带回来一个信息,那就是战智湛也就是解耀先的母亲大年三十要过五十岁大寿。影山善富贡心中一动,决定亲自登门拜寿。
影山善富贡是小日本鬼子在哈尔滨反谍机构的大特务头子,在哈尔滨那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能来“三十六棚”这个又脏又乱的穷工人聚居之地,不惜放下身份走进周老太太这个穷工人之家,当真是以百年都难遇的石破天惊之举。
解耀先走前几步,拱手为礼,笑道:“影山君您好!大清早儿光临寒舍,幸何如之!……”
“战先生,您好!……”“王胖子”“马鹿马鹿嘎”、“稀里糊涂哒”的翻译完之后,影山善富贡急忙拱手还礼。然后,用生硬的中国话掺杂着“协和语”指着周老太太笑道:“战先生,这位令堂,你的母さん的干活?……你的介绍,我的新交新交!……”
影山善富贡见解耀先发愣,有点着急,对着“王胖子”一顿“马鹿马鹿嘎”、“稀里糊涂哒”的说了一番。“王胖子”急忙点头哈腰的走到周老太太面前,油腻腻的胖脸上,那一对儿总是滴流儿乱转的小圆眼睛转了几转,满脸堆笑的对周老太太说道:“你是周老太君吗?这位大日本皇军的大太君是哈尔滨市保安局参事官兼谍报课课长影山善富贡一等警正。和您儿子战先生好朋友大大的!听说周老太君今天五十大寿,影山大太君特意前来给周老太君拜寿!祝周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几盒点心不成敬意,请周老太君笑纳。我是大日本皇军关东军哈尔滨宪兵队的翻译官王楚飞!……”
解耀先似乎是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影山善富贡介绍道:“影山君,这位正是家母战周氏!这位是家父生前好友吕老先生,这位是吕老先生的公子!……”
“王胖子”的日语的确很厉害,解耀先这边把屋子里的人介绍给影山善富贡,他那边把嘴凑在影山善富贡的耳边,已经把解耀先的话翻译给影山善富贡了。
影山善富贡走前一步,“咔”的一声一个立正,整个身体弯成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直角,向周老太太致以一个“最敬礼”说道:“周老太君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影山善富貢です,息子さんの友達です。周老太君に会えてとても嬉しいです!周老太君の生活の木は常緑で,生命の水は長く流れて,誕生の楽しみを祈ります!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願いします(周老太君早晨好!我是影山善富贡,是您儿子的好朋友,能够见到周老太君非常高兴!祝周老太君生活之树常绿,生命之水长流,寿诞快乐!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呂老さん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吕老先生早晨好)!……”接着,影山善富贡向“老叔”行了一个四十五度的“普通の礼”。
影山善富贡转向“二子”之后,迟疑了一下,对“二子”点了点头,笑着用中国话外加“协和语”说道:“大清早的,吕公子的,你的大大的好!……”
“老叔”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影山善富贡一报“字号”,他立刻知道眼前这位日本老头是小日本鬼子在哈尔滨反谍机构的大特务头子,是shā • rén不眨眼的魔鬼。“老叔”心中吃惊,表面上却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小老百姓无知者无畏的表情。可是人家给他鞠躬了,怎么着也不能装看不见呀。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应该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寿”!嘿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都是两只眼睛吗?又不是三只眼睛的马王爷,没啥了不起的!
“老叔”蹦下炕来,双手一抱,连连鞠躬,嘴里边还叨咕着:“唉呀妈呀……这还了得?这么大的大大的太君跑到这旮沓来给咱鞠躬,这不是让老汉折寿吗?不敢当!不敢当!……”
“老叔”鞠躬的幅度有点大,力道有点猛。他手中烟袋锅子中尚未燃尽的旱烟叶带着火炭直接飞溅出来。无巧不巧的是,一块儿燃烧的火炭飞到了离他很近的“王胖子”身上。“王胖子”身上穿的貂皮短大衣那可是紫貂皮的,老值钱了。
“王胖子”猛然发现一个火炭飞到他的紫貂皮的貂皮短大衣前襟上,吓得他跳了起来,油腻腻胖脸上的眼镜都掉了,也顾不得了,双手去扑打貂皮短大衣前襟上的火炭。也真难为“王胖子”了,他平时走道都四平八稳的,情急之下居然能一下子蹦起来,跳到一米开外,把“二子”撞得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
“唉呀妈呀……对不住!对不住!……”“老叔”慌忙扑到“王胖子”身边,帮着“王胖子”扑打“王胖子”紫貂皮的貂皮短大衣前襟上的火炭。“老叔”手忙脚乱之中,忘了扔掉手中的烟袋锅子,那烟袋锅子可是黄铜铸成的,导热性能极好,童叟无欺,这前儿还滚烫呢!
也可能“王胖子”的流年不利,大年三十这天压根儿就不应该出门。“老叔”的双手上下乱拍,一不小心,烟袋锅子杵到了“王胖子”油腻腻的胖脸上。“王胖子”被烫的“嗷”的一声大叫,又是一蹦。万幸的是,烟袋锅子的温度已经有所下降,这才没把“王胖子”油腻腻的胖脸烫出来一个大泡,可还是把“王胖子”吓得不轻。
忽然,一阵焦臭味儿飘入众人的鼻孔,“王胖子”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紫貂皮的貂皮短大衣前襟上一个铜钱儿大小的紫貂皮毛被烧焦了。这一下,“王胖子”的这件紫貂皮的貂皮短大衣算是彻底毁了。“王胖子”心疼得差点晕倒,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一伸手,就去拔身上斜挎着的“南部十四年式”,嘴中大骂道:“你个老模喀什眼老不死的瘪犊子,作死呀!……”
汉奸们祸害老百姓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一点,影山善富贡非常清楚。可是,今天他是不能让“王胖子”在他面前狗仗人势,作威作福的。他眼睛一瞪,眼镜后面不大的眼睛中立刻凶光毕露:“ばか野郎!呂老先生に対してどうしてこんなに勝手なことができるのか?老吾老、そして人の老。吾の幼なり、人の幼なり。(混蛋!怎么能对吕老先生如此放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