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马上开始了,童妍握紧手里的小药瓶,紧张问道:“这样真的没事吗?”
沈肆的脸色有点白,但还是扬起温和的笑来,安慰她:“没事,不要怕。”
童妍也笑了起来,仰着头认真地说:“沈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骄傲。”
沈肆捏了捏她的耳垂,然后从小瓶中倒出一颗药丸抛入嘴里,一边嚼碎一边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捏扁矿泉水瓶隔空投入垃圾篓中,他转身迎向赛场的灯光,清寒的眼中一片沉静。
队内选拔没有解说员,没有观众喝彩,童妍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沈肆的比赛。
这些年来她了解过不少竞技武术的知识,从三年前的一无所知,到现在基本一眼就能认出沈肆的每个高难度动作,仿佛她自己也成了赛场上的一员。
台上沈肆呼吸,抱拳,起势。
音乐舒缓,他的动作游刃有余,极具力量美。只有童妍知道,他洒脱漂亮的姿势下,忍受着怎样钻心的痛楚。
转身击响腿时,拉扯到左脚肌腱,沈肆的眉头骤然皱紧。
场下观战的童妍攥紧了手指。
来不及思索,音乐节奏加快,一套腾空飞脚、腾空摆莲,D级高难度动作接连完成,沈肆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抿紧的唇线没有一丝血色。
连接动作时,他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童妍咬唇,一瞬间心跳停滞。
好在沈肆很快稳住了身子,没有造成大失误。
收势,行礼,从场上下来时沈肆一个踉跄,童妍下意识跑过去扶住了他。
沈肆看起来瘦,其实身上全是紧实分明的肌肉,童妍被他沉重的身子压得一趔趄,咬牙稳住了。
接触到沈肆紧绷的身子,童妍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额发都湿透了,嘴唇苍白如纸,粗沉的呼吸在不可控地颤抖。
童妍鼻根一下就酸了,忍着泪问:“沈肆,你怎么样了?”
“……没事,扶着我去一边休息。”
沈肆几乎将话语磨碎了,一个字一个字艰难从齿缝中挤出。
童妍知道他是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怕伤势太严重无法参赛,所以才咬牙硬撑。
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不可能服输。
童妍嗓子哽了哽,努力撑起笑来,握着他的手说:“好。”
她将沈肆扶去一旁的休息区,眼里全是隐隐的担忧:“要不要上药?”
沈肆摇了摇头,说:“等成绩出来。”
童妍哪里还有心思在意比赛成绩?
她眼睛都红了,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冷峻青年:“我能做点什么呢,沈肆?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啊?”
沈肆勾起一抹有些苍白的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说:“那就,给我拿瓶水过来。”
沈肆很少笑,可他每次笑起来,都特别让人心疼。
童妍用力地点点头,没有去拿一旁箱子里的矿泉水,而是走到走廊边,从饮水机里打了一杯温开水。
打水的时候她瞥见走廊拐角处有人,等她望过去,那熟悉的天蓝色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比赛成绩很快出来了。
沈肆以太极拳组第二的成绩,顺利进入了国家武术一队。
一队十六人都是全队的精英所在,也是即将代表国家参加国际赛事的队伍。
看到成绩公布时,童妍高兴得一把抱住了沈肆。
她知道沈肆有伤,这还不是他最好的成绩。沈肆的未来,远比现在要精彩夺目!
但没高兴多久,负责选拔考核的总教练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两位检查员打扮的男人。
以及,之前那名给童妍药瓶的老将——隋超。
“刚才的成绩暂定,沈肆,你跟过来一下。”总教练的表情特别严肃。
“为什么?”童妍起身问。
教练沉声说:“有人检举沈肆服用禁药,需要他配合做一下药检。”
每场世界级比赛,运动员代表的都是国家的脸面,他们决不允许队员中出现这种违规舞弊的败类。
童妍看了眼教练身后的隋超,心里已经有底了。
他明知道那是违禁药品,却还想借童妍这个外行的手给沈肆,不是帮他,而是要害他!
因为他知道沈肆的成绩很有可能在他之上,而每个项目都有人数限制,所以他才想出这种阴招,为的是将沈肆踩下去!
亏他装出一副老实本分、关心后辈的样子,竟然也是这样肮脏下作的人!
童妍气得不行,还想说什么,沈肆拉住了她的手。
他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刻,脸色很平静,说:“我跟你去。”
等待结果出来的时间异常漫长。
童妍站在监测点外,一贯的笑意也没了,看着隋超冷声说:“你做这种缺德事,就算赢得了上场资格,又有什么光彩的呢?”
隋超不自在地别过视线,说:“是他自己求胜心切,怪我干什么。”
这种人留在国家武术队,真是玷污了这支神圣的队伍。
童妍冷冷道:“希望你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检测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阴性。
沈肆根本没有服用违规禁药。
“怎么可能!”
听到检测结果的隋超瞬间变了脸色,慌乱道,“我明明亲眼看到他比赛前吃了药,怎么会检测不出来?”
“结果在这,你自己看!”
教练白冤枉了沈肆一趟,心情正烦躁着。他将检测结果甩到隋超身上,冷嗤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时间琢磨怎么拉踩嫉妒队友,不如好好琢磨一下你离开国家队后的出路。”
隋超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报告书,黝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颤巍巍念叨:“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了的!怎么可能!”
教练阅人无数,也是人精,稍加思考就知道其中内情。
他换上了温和点的表情,转身对沈肆说:“刚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回头让队里医生给你把腿看一下,别硬撑着。今年的武术世锦赛,还要靠你争光呢!”
沈肆冷酷地点了点头。
教练走了,童妍还站在原地,抿着唇怔怔地看着沈肆。
沈肆靠墙站立,受伤的左脚落地很轻,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怎么不开心?”
“开心!”
童妍眼里荡开温柔的波光,随即又放轻了声音,“也心疼。”
她看了眼沈肆身后,那个隋超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几张检测报告散落在地上。
童妍走过去,将检测报告一点一点捡起来,叠整齐,哼道:“算他跑得快,居然敢陷害你!”
沈肆的目光沉了沉。
“妍妍,在这等我一下。”他说。
童妍立刻拉住他,问:“上哪儿去?”
沈肆嘴角动了动,俯身和她平视,低声说:“厕所。”
童妍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松开了手,“那你小心点脚,慢些走。”
沈肆温声说“好”。
转身的瞬间,他笑意消失不见,眼底落着深沉的阴翳。
……
隋超换了衣服,匆匆收拾运动包准备离开场馆。
刚从更衣室出来,就见一拳带着凌厉的呼呼风响砸了过来。
隋超毕竟也是武术运动员,反应灵敏,立刻抬手挡了一下。那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他手臂上,巨大的冲力使得他连连后退,后背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
隋超的手臂颤抖着,钻心剧痛,连抬起来的力度都没有了。
他有些惶恐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那种无数次真枪实拳中厮杀练就出来的强大气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才是这个年轻人场下真正的实力,一招一式的凶狠力量,根本不是他这个练花架子的套路运动员能比的。
隋超不甘心,涨红了脸艰难道:“为什么?我明明看见你吃了药。”
沈肆冷冷地审视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吃的就一定是你给的药。”
“那个小姑娘……”
想起了什么,隋超一顿,“她没有把药给你?”
看上去单纯好骗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强的警觉性吗?
沈肆满眼凉薄。
没想到一诈就诈出来了,这么蠢玩什么心计?
当时,童妍的确将药瓶给他了,毫无隐瞒。
“那个穿天蓝色比赛服的男人给了我一瓶药,说让你疼的时候吃上一颗。”
童妍虽然不是运动员,但跟着沈肆这么久了,也了解了一些常识,不至于这么没有戒心。
她很担心的样子,握着兜里的药瓶悄声说:“你放心,我知道运动员对药物要求很严格的,尤其是这种对手给的,标签都没有的止疼药。不过沈肆,你在队里一定要小心点,我觉得那个人不安好心。”
沈肆一听这话就冷了眸色,对童妍道:“瓶子给我看看。”
童妍悄悄将瓶子递给他。
沈肆打开瓶子,闻了闻里面的白色药丸,皱起了眉头。
“但愿是我多疑了。”
童妍看着沈肆的脸色,怕影响他比赛的心态,忙道,“我们还是把它扔了吧。”
“等等。”
沈肆按住了童妍的手,眸中一片晦暗,沉声说,“妍妍,要不要陪我演一场戏?”
他索性将计就计,将药换成了普通钙片,引隋超出手。
更衣室旁,听到真相的隋超脸色一片灰败,嗫嚅问:“既然不吃药也能晋级一队,你为什么还要引我出手……呃!”
话还没落音,他衣领就被攥住,呼吸一窒。
沈肆单手轻轻松松将他掐在墙上,目光冰冷道,“我怎么样无所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拿药骗我女朋友。”
要是童妍真的毫无防备地将药给了他,而酿成什么后果,沈肆无法想象她会自责崩溃到什么程度。
所有欺骗和伤害童妍的人,都该下地狱。
隋超任由沈肆攥着衣领,扯出一个颓唐灰败的笑来。
“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嗫嚅着,红着眼睛说:“我今年三十岁了,国内奖项拿了不少,可每次选拔赛都是陪跑,除了一身伤痛外,什么国际奖项都没拿过。我已经到了退役的年纪,再上不一队,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有时候我也羡慕日本,体育明星可以有那么高的曝光和人气,上综艺、拍节目,所有人都尊敬他爱护他。可是我们,我们这样的运动员,不参加奥运、世锦这样的大赛,谁记得我?下了赛场走入人群,都没人认识我是谁。”
说到这,隋超的眼泪流了下来,“武术是我们的国粹啊!队里八十个人,随便拎一个都有世界冠军的水平,谁都可以成为世界冠军!凭什么你长得好、人气高,你年轻能扛,队里就让你去?而我……我只能做十年陪跑,万年候补?”
沈肆听他说完,清寒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
“有个人曾告诉过我,学习武术不是为了有能力去争抢,而是有能力去守护。”
沈肆目光像是穿回了遥远的过去,回到儿时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爽朗憨厚的男人用粗糙的大手抚摸他稚嫩的头顶。
沈肆眸色沉沉,嗤笑道:“心脏了,还配谈什么武术?”
松开手,隋超颓然地倚着墙壁坐下,满脸羞悔的泪水。
沈肆头也不回,厌恶似的擦了擦刚才揪着隋超的那只手,从晦暗逼仄的世界,走向光线明朗的走廊尽头。
童妍还乖乖在原地等他,见到他出来,抬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好了吗?”
霎时间阴寒褪去,沈肆走到耀眼的光下,和她并肩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