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张百顺的娇妻自过门以后,性情温柔,体贴贤惠,又因术法高超,替张相公赚得不少钱财。
“这年恰逢秋闱,狸仙特地收拾了金银细软,亦备薄酒菜肴,与丈夫饯行……”
茶馆瓦肆说评书的是个中年秀才,别的毛病没有,就爱时不时的拍醒木。
“啪”,小椿给他无端拍得耸了一下,口中的瓜子差点噎住。
这据闻是汴京城最热闹最有名气的茶楼,满场座无虚席,讲的是个貌美如花的猫妖因好奇凡俗之世,离开修炼的仙山,在一次元宵灯会夜与贫穷的寒门才子一见钟情。
“原来他们把荒山都叫做‘仙山’,把妖精叫做‘仙人’?”
那自己岂不是树仙?
听上去一下子就仙气飘飘了起来。
小椿品了一阵,觉得以“天”的暴脾气,还不得来一场山崩地裂的天雷轰顶。
“‘天’这都能忍?”
“他们只吃供奉,极少管人界的事。”嬴舟拈着茶盏,“连显迹都是好几百年前了,才懒得在乎这些。”
她看着周遭听得如痴如醉的人族,却没能领会到这个故事到底哪里有趣了,匪夷所思地问,“人很喜欢妖怪吗?想和妖怪在一起?”
后者喝了口茶摇头,“都是他们编的。”
至少作为犬类,自己是决计不会与人族相恋。
虽然精怪向往并憧憬着人这般聪慧的种族,但毕竟妖是妖,本质上永远带着自身难以磨灭的兽性,当真结成连理……恐怕会有许多阻碍吧。
“说到底,是人族自己遐想着能有容貌娇媚,千依百顺,还可以用法术帮着步步高升的美娇娘而已……真的兽化了,怕就不喜欢了。”他轻描淡写道,“比如,你看他们早些年编的白娘子与许仙……”
小椿闻言生了兴趣,“白娘子和许仙是什么故事啊?讲给我听啊。”
嬴舟不紧不慢:“下次告诉你。”
原本是带她来听个热闹,看能不能从这些市井传言中探到一点白玉京的蛛丝马迹,不料今日讲的居然是个志怪话本。
“不过……比起人妖的恋缘,我倒觉得什么老虎精和鹿啊,猫妖和鼠,狼妖和羊更有意思一些。”小椿拍拍他的胳膊,“你会爱上一只羊吗?”
嬴舟:“……”
这算什么奇怪的问题?
“狼应该是要吃羊吧?”她若有所思地琢磨,“你从前有吃过羊肉么?”
嬴舟终于放下杯盏,无奈地自鼻间呼出一口气,解释道:“我是妖胎生子,对于精怪不会有那么强的食欲,但正儿八经从兽类修炼而成的,就不好说了……”
末了,他忽然用手指轻转了转杯沿,问说:“那你呢?”
“你……会喜欢上别族的妖吗?”
小椿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意外,本能地一扬眉,不自觉陷入了思索。
“别族的妖……”
她沉吟的时候,嬴舟就一直在旁借着茶杯遮掩自己的侧脸,目光有意无意地落过去,无端紧张了起来,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在忐忑什么。
小椿的眼睫并不十分浓密,但长而卷翘,视线低垂下去时,鸦睫便微微遮瞳,莫名像揣有心事一样,显得和平日里的气场不太相同。
她眼皮正扇了两下,就在此刻,近处一个嗓音横插一脚,着实突兀又很难让人置若罔闻。
“谁说是编的!”
“你们没见过,就说是编的!”
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清丽脆亮,透着理直气壮,压根不在乎是不是处于大庭广众之下,只和边上的人据理力争。
“我是没见过,难道你见过?”
她闻得此言,瞬间得意地扬起脖颈,“当然了,不怕告诉你,我八岁时就见过妖怪了。”
嬴舟和小椿几乎是同时侧过眼,带着打量的神情,听她继续大言不惭,“知道近来官府通缉的那个神秘飞贼为何多日来全无线索么?”
少女大概也没打算等对方回应,自问自答道:“因为正是妖精干的,妖精来无影去无踪,自然不会留下痕迹咯。”
瓦肆里的几位看客欲言又止:“温大小姐,开封府衙白纸黑字的都写了,那是‘飞贼’,怎么会是妖精呢。”
“再说了,青天白日,哪儿来的妖怪。”
“就是……评书嘛,当乐子听听得了,你可莫要入了魔障。”
“你们还别不信。”她一副藐视无知凡人的表情,“我可是亲眼所见,那精怪半夜三更,昼伏夜出,生得青苗獠牙,形态诡谲,那叫一个可怖狰狞,阴气森森……”
四周邻座的听众见她煞有介事地扯淡,各自都面露同情之色。
温大人家的小姐容貌淑丽,性情爽朗,哪儿哪儿皆好,就是脑子貌似有点问题,他们只得勉强给个面子嗯嗯啊啊的附和几声。
小椿动作缓慢地磕了一粒瓜子,与嬴舟心照不宣地对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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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日尽是些情情爱爱,人人妖妖的故事,一点意思也没有。”
茶肆里分明还未散场,这位温大小姐便已索然无味地自后门离开了,她抱着怀满口鄙夷。
“小姐,常买的那家糖炒栗子今天不曾开张,要我去别处看看么?”
她随手一挥,打发自己的丫头:“去吧去吧。”
半下午日光尚且刺目,背后的瓦舍犹在弹唱说书,热闹得很,她索性找了个清凉僻静之处,躲在茂密的枝叶下遮阴。
犹自百无聊赖地拿鞋底碾着地上的一颗果子玩儿,头顶冷不防有人说话。
“你真的见过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