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秋闻言更来了兴致,问涌星,“你就看着黄妈冤枉我?你来说,我是不是总会教你去买些东西来?可谁知道你是个小气鬼,这么久过去了一个新物件没见到还害我被黄妈骂?”
涌星连忙道,“不关先生的事,先生待我已经很好了,先生挣钱不容易,涌星已经很满足了,还是照常编辫子去吧,忽然变个样式我也不好意思的。”
黄妈见她这么护着陈玄秋,罩着脑袋就是一拍,“他每天坐坐办公室,动动笔杆子钱就到手了,你给他操哪门子心呢?”
涌星被她这样一说,更是不好意思起来,连抬头看陈玄秋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低着头,余光里停留在木地板上的、陈玄秋打得发亮的皮鞋,初秋下午四点半的和煦日光落在他的脚面上散发出迷离光芒。
忽然余光里的皮鞋却消失了,涌星立马抬头,可只看到陈玄秋一脸兴致昂扬地往楼上走去。
“对了黄妈,我记得毓稚从前还有些衣服留在这没带走,你可收起来了?”
涌星怅然若失地望着门口地板上被日光晒的发烫的木地板,耳边是黄妈叫他不要把箱子翻乱的叮嘱。
还有雀跃细碎的脚步声,以及陈玄秋开怀的声音。
“没事,我来找。”
那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毓稚”两个字。
很快陈玄秋冲了下来,手上还带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毓稚眼光好,这样式现在穿也不过时,黄妈,你拿去熨熨就好了。”
黄妈接过衣服就出去了,而陈玄秋又同她说了几句话依旧上楼办公去了。
仿佛刚才快乐的像个愣头青的人从没出现。
而涌星也忘了陈玄秋方才究竟同她讲了些什么。她沉浸在陈玄秋飞奔上楼时的快乐和兴奋,那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
涌星这才发现她曾经自以为是的特别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她带给他的所有快乐的都是虚假,而那个名叫“毓稚”的女人只靠一件留下来的旧衣服就可以让他快乐的像个孩子。
衣服熨好了,涌星在黄妈逼近的脚步声惶惶擦掉还没来得及掉落的泪水。
陈先生对她的恩情是她几辈子都还不清的,她不能让陈先生为她分心。
涌星还是一言不发地穿上了连衣裙,她仔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这样就可以洞察那个叫“毓稚”的女人究竟是何许人物。
她出门的时候陈先生在办公,黄妈从院子里掐了一朵盛开的玉兰花别在她的鬓间。路过他窗下的时候,涌星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他的屋子,出人意料的是,陈玄秋竟然立在窗边目送她。
他们四目相对之后,陈玄秋自然地抬起夹着烟的手冲她挥手告别,他笑了一下,一大团烟雾从他口鼻逸出,模糊了他的神情。
涌星扭头出了大门,她知道,他没有看她。
老天真是个小气鬼,分给她的好运永远只有那么一点点,涌星在心里想,好不容易她的生活开始有一点好转的时候,老天就会提醒她运气已经用完。
这个念头一直到涌星到达读书会之前都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而直到读书会进行到尾声之后,涌星才接到一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读书会不用交钱,但是是要捐款的啊!!!!
涌星目瞪口呆地望着参加读书会的公子淑女们一个个优雅风流地几百几百地往捐款箱里投钱,惊讶的连脸色都不知道怎么掩饰了。读书会一向是年轻男女的交流感情的另一种称呼,只有涌星傻乎乎地以为是来读书的。
她今天一身时兴打扮早已吸引了许多在场男生的注意,同时引得女生们不快。如今她这一副掩饰不住的惊讶窘迫早已被聪明的女孩子们抓住了尾巴。
而早先约她同来的女孩本是想让她当那绿叶的,谁知道平时扣扣搜搜的涌星一打扮竟然这般引人注意,心里早已打翻了醋坛子,脸上只做亲热状,两个人簇拥着涌星就要拉着她去捐款。
涌星在心里欲哭无泪,她真的快疯了,别说几百块大元了,每次陈先生给她钱她都悄悄藏在了院子里的花坛里等着还给他,她一天的饭钱只是几元而已,一个月加起来也不过几十。
而这些富家子弟的作风又一向烧包浮夸,不过是个读书会的捐款,竟然专门雇了个人来统计,每当有人捐了钱那人就负责大声而狗腿地喊出捐款人以及捐款数额。
耳边“小姐妹”的催促声不绝于耳,而涌星闭上眼,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大头照被印在校报扉页,旁边配以各种刁钻讥笑大字。
“这位同学,你到底要不要捐?本次捐款活动完全是自愿,我们的本意是救助水生火热的中的孤寡老弱,你要不愿意帮助他们也没关系。”
开口的时候隔壁二中的学生会会长,是北平灭火局老总的儿子,也是这次读书会的红人。他心里早就烦了,又觉得这局面焦灼难看,他是家中幼子自小宠溺脾气肯定不好,如今虽然场面话说着,可语气早已不耐烦了。
老总儿子不开心了,其余的虾兵蟹将当然都要活动起来表明忠心了,也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一声,“真扫兴,这么不善良还读什么书啊。”
“就是,你看她的裙子,肯定是外国货,竟然连这么点钱都不舍得,这丢脸。”
“可不么,我们的沙龙在北平都是数一数二的,她怎么混进来的。”
紧接着声音大了起来,上午还跟她称兄道弟的女生立马恨不得跟她脱离关系,大声道,“涌星,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啊?上午你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现在这么小气,不过是一件衣服钱,你就这么小家子气要落我的面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