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星已经忘记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梧桐弄的了,只记得那晚笑得生痛的喉咙。
他们一路走到梧桐弄的弄堂口,路灯,建筑,万家灯火都被抛在了脑后。
即使很多年之后,涌星还会忍不住想到1938年的那个旧历新年。
那是他们相逢的第一天。
年迈的城市在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洗劫,可街道两边的商贩仍旧挂满了火红的灯笼,摇晃的烛火映照着这个千疮百孔的萧条城市,地上铺满了爆竹燃尽后的纸屑。新生和残骸在这一瞬间同时上演。
他们那天一同看了场黑白电影,吃了顿老式西餐,最后他将她送到民国路上的一个名叫“梧桐弄”的小弄堂门口停了下来。徐敬棠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倚在弄堂门口歪着头点着了烟,目送她走进去,再走进去。
而她站在黑暗里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站在路灯下的男人一头碎发飘摇,正挥着手冲她笑。
涌星记得自己也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飘落进夜风里,对他轻轻说了句,“新年快乐,徐先生。”
这还是陈涌星第一次感觉到节日的意义,当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徐敬棠看到了她回头时正眯着眼抽烟,见她扭头也只是笑。直到再也看不见涌星的身影后才低头扭头准备往回走。
谁知道却看见了身后早已站满了真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而元空早已人用枪抵着无法动弹。坂口英夫站在前面,望着徐敬棠笑得阴森。
徐敬棠冷眼看着,有回头看了那漆黑的弄堂巷子,抬头冲面前的人道,“走吧,有什么别在这闹腾。”
坂口英夫冷笑了一声,但也给了他面子。徐敬棠坦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坂口少佐,人还不放么?”
坂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元空还被人拿枪指着的,当即立刻装糊涂地笑了笑,手一挥,宪兵队也松了手。
“还不走?”
徐敬棠瞪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元空,元空眼底满是担忧,但没说什么低头就准备走,谁知道还没迈步就被宪兵队的拿枪拦住。
徐敬棠愠怒,望着坂口英夫。坂口英夫到底忌讳他几分,话说的好听可却也不放人。
“督察长先生,您见谅,兹事体大,上面有命令,事关文件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徐敬棠冷笑,“文件?什么文件?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坂口英夫懒得和他兜圈子了,打开车门作势要请他上车,“督察长大人,请吧。有什么事都不该在大马路上说啊。”
徐敬棠看出来他今天是有备而来了,而如今被日本宪兵团团围着,只能上了车。
可没想到坂口英夫竟然直接将他关进了宪兵队的审讯室内。
很显然,坂口英夫这回早就对他怀恨在心。坂口为人十分骄傲自大,一向从不遵守规矩,而对待国人更是可以用“残忍”形容。而他面对徐敬棠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向他行礼,同时徐敬棠与宫泽秀中私交甚密。而坂口英夫大半夜的就私自将他关押,只怕也有几分杀鸡儆猴的意思在里面。
坂口英夫偶然得知,宫泽秀中曾对徐敬棠说过他留不得,他们二人密谋他的事就是埋在坂口心中的一根刺。而在得到宫泽对他起了杀心之后更是坐立不安起来,他本欲直接与宫泽反目,却没想徐敬棠竟然直接送上了门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可是坂口英夫怎么忽然腰杆硬起来了,他究竟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可以让他有信心一举将徐敬棠置之死地的呢?
到了审讯室,这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饶是徐敬棠,也被人五花大绑地直接丢在了老虎凳上。徐敬棠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坂口英夫就立马叫人将其痛打了一顿。他自然知道徐敬棠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一顿打就能解决的,而他明知道这样做没有用处,却仍旧为了报那日徐敬棠撞见他被扇耳光之仇。
直等到徐敬棠被打的满身是血之后,才又被人拖回审讯室来。坂口英夫冷笑着看着垂着头的徐敬棠,再也看不出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大笑起来,亲自拿过一盆浓盐水兜头就是一泼。
浓盐水渗入徐敬棠皮开肉绽的身躯,刺骨的疼痛一下刺激了徐敬棠的神经。他缓缓睁开眼睛,盐水混合着血水流入他的眼睛,蛰地他双目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