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涌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章崇茴时常扪心自问,在他和陈涌星四目相对的时候,在陈涌星跟他挥手告别的时候,在他明确得知她的心意却仍旧紧抓不放的时候。
然而越了解越疑惑,越靠近越疏远。章崇茴甚至有时候看着身边微垂着头嘴角噙笑的陈涌星,会觉得这样的她比第一次在电车上遇见的女人还要陌生一些。那女人受到惊吓的时候右边的眉毛微挑,一双猫似的眼睛瞪得浑圆。
章崇茴还记得他们相遇的第二面,在青青的生日派对上,只有她一个人穿了一身半旧的天青旗袍,站在窗台边,漆黑的眸子隐藏在浓密睫毛下不知想些什么。
如果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就好了,可是他怎么偏偏就撞见过她望向另外一个人时促狭闪亮的眉眼,既不冷静,也不宽和,一副睚眦必报的样子。
接着是第三面。夜晚的仙乐斯歌舞升平,红男绿女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模糊了容颜,他刚结束一轮应酬疲惫地从楼梯上下来,就看见她站在人群里,周身气氛仍然疏离地厉害,一个人坐在吧台旁小口小口地嘬着血似的鲜榨西瓜汁。
他想叫她,可是下一秒仙乐斯的大门打开,那个一身笔挺戎装的男人出现了。
他从前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叫“埃德里安”,是法租界的警务处督察长。很显然,不光章崇茴一个人看到了他,那个一向无法融入的女人竟然也紧张起来了。
虽然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可是章崇茴却注意到了她隐匿在洋装下忽而僵直的背。他下了楼来,想要找她,可又被那个督察长领先了一步。尽管陈涌星假装看不见那人,惊喜地望着他,对他说,没想到您也来了?
章先生。
可是来不及了。当将她的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后,章崇茴就知道来不及了。再后来,他们一同消失,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不知分寸地追了出去,就看见在无人飘雪的街道灯光下,那个名叫“埃德里安”的督察长吻了她。
总该放下了吧?还不行,死皮赖脸,但没办法。章崇茴望着面前正望着他的陈涌星,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仍旧存在,他甚至无法更近一步。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仍旧不得章法。
看看,他记得与她相遇的每一面,一次一次,如数家珍。而她呢,又记得多少呢?
章崇茴忽然想通了,陈涌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灰烬下的星点火种,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汹涌。她并未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正相反,她满腔欲望满腔渴求。他的不得要领,他的黔驴技穷,只因她的欲望渴求一向同他无关。
她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盛大晚宴,只可惜他未曾获得入场券。
这于他而言,未免有些遗憾,可在她却无伤大雅。
而他只能隔岸观火,站在寂静的岸边看着对岸夜夜笙歌,欣赏着她眼底那如同烟花燃尽后所剩的最后一丝光亮。
其实对岸并不荒凉,章崇茴暗暗在心里想。
只是因为她来过。
她来了,燃烧过,所以荒凉。
“那个人,是不是埃德里安?”
章崇茴直勾勾地望着她,涌星倒是忽然一听“埃德里安”四个字没反应过来,一时恍惚了一下,“什么人?”
“北平那个人。”章崇茴扭过头去,半是愤慨半是嫌恶道,“涌星,我和你起码婚约尚存,那些话,我就不必再说了吧?”
他心里有了怨气,言语间便更添怒意。涌星愣了一下,像是想要求证什么似的看着他,见他一副坚定的模样,便也低头一笑。
“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涌星也生气了,“原来你是在为这个生气。”
她冷笑了一声,也不再纠结什么,长驱直入地问道,“看来你是为了我在北平给别人当qíng • fù的事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