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像是一股电流照亮了涌星的记忆。记忆里那个便衣脖子上挂着的放烟的木箱在她的脑海里放大再放大。
她想起来,那个人的摊位上放着一种土烟。所谓土烟,就是农民自己种的散装烟叶,没有牌子,都是劳动人民烟瘾犯了潦草自己抽着解闷儿的。然而沪市东南城郊的一块滩涂却是种烟叶的好地方,种出来的烟叶抽起来够劲儿,反而引得一众人的追求。但是土烟产量少,而自从沪市沦陷之后,那种土烟就很少再市面上出现了。
而那个人却可以在木箱里放着起码十来根的土烟,同时现在各区封锁,他怎么可能为了弄点小众爱好的土烟而冒着炮火往返法租界是城郊呢?
只可能是他认识屯烟叶或是他自己在屯这种烟叶。
涌星将自己的方法告诉了老胡,老胡脑子很快,立马道,“这倒是个突破!当时他被追杀,烟箱就跌在路边,我们的同志一直在暗中观察,烟箱里的香烟是被民众哄抢去的。就算日本人想要从烟箱上找到点什么,估计也是无果了。”
但是仅仅凭借那天在二楼的匆匆一眼,实在是太难再找出什么有利证据了。
涌星提出想要去看看那个被捕便衣——偷文件的便衣被抓后,这几日一直在被折磨,老胡说据可靠消息,直到今天他才找到机会,咬破了口中的毒药自尽。
涌星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是无法平静的。即使他们立场不同,但都是值得敬佩的民族英雄。老胡到底是老情报人员,对沪市更是了如指掌,也明白或许有限的线索只能去那俱尸体上解锁了。
很快,当晚老胡就带来了消息,约她晚上八点在法租界的一处员工宿舍里见面。涌星准时到达后,只见老胡已经在那里等她了。涌星进了房间之后,只见果然那人的尸首正被放在地上。
据老胡解释,他们窃听了重庆方面的电台,在他们之前抢先偷出了那人的尸首。
看来重庆方面也是想从这一路入手,这说明起码大家的思路都是一样的。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跟老胡差不多大。老胡望着他,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牺牲的同志们,叹了口气,“日本人把他的肚子打开了,但并没有发现什么。”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但是这样死相惨烈被开膛破肚的却也是少数。涌星上前之后,尽管强忍着恶心,可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她还是受不住地腿一软,幸亏被老胡扶了一下,差点跌倒。
“要不算了,明天会有专门的同志过来。”老胡望着她惨白的脸色,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涌星却不同意,他们在沪市的三股势力看似是在比谁的情报多,但其实归根到底这是一场时间战。他们可以想到的,日本人也可以想到。
涌星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浪费一晚上的时间。
老胡掏出一份地图给她看,报纸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路被人用红笔标记了出来,这就是偷文件的人跑过的路线。
“这个人是无业游民,一直以倒买倒卖谋生。所以关于他的档案很少,几乎不知道他的生平轨迹是什么。但是根据截获的消息,他曾经是永安洋火厂的一名职员,可是永安洋火厂九年前就被外来工厂排挤而导致倒闭。洋火厂连厂址都被买给了一个英国人。”
涌星一边听着,一边拿手帕捂着口鼻,逼自己尽量不要往肚子那里看。这人的衣服早已被血染透,分辨不出来颜色。涌星觉得捂着口鼻也没什么用,索性将手帕放了下来,细细地嗅着男人身上的味道。
她几乎以为自己的鼻子已经被血腥味刺激地麻木了,她凑到男人的手掌那里闻了闻,忽然一股细密的香味飘来,很淡很淡,闻久了又有点臭。
是广玉兰的气味。
就是它这臭臭的余韵让涌星一开始并未在意。
她直起身来扭头看了看,四周门扉紧闭,她仍旧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没开窗户吧?”
老胡摇摇头。涌星离开让老胡上前来闻闻,果然老胡也感受到了这股味道。
“或许这是他在受刑的时候染上的呢?不然怎么会持续这么久?”
老胡比较谨慎,涌星却摇了摇头,“不会的,日本人的地方我们了解,那四周没有种广玉兰。你看地图,这附近可能藏文件的建筑和街道都没有种过广玉兰。而且,我认为也不可能是街道上的玉兰花。如果是在街上或者是日本人那里偶然染上,那也应该是鞋底有味道,怎么也不可能是在男人的手指上。”
“我想,这是他故意透露出的信号。他势必将文件藏在了有玉兰盆栽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