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崇茴将涌星送回梧桐弄后,邻居们的热情空前高涨。二人被众人围住,章崇茴体恤她最近蒙受牢狱灾祸,便自己提前走了。
涌星微笑着谢绝了众人的关心和打听,也上了楼。推开门,心却是忽然漏了一拍。虽然屋子里已经被李太太好心收拾过了,但涌星却知道——徐敬棠一定趁她行动不得又无法传递消息的时候搜查过她的房间了。
问了李太太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涌星有些紧张可是却并未慌张——这几日在牢内,徐敬棠重种种的奇怪言行都引起了涌星的注意,她甚至要以为徐敬棠不是在晾着她,而是故意给她机会。
给她传递消息,等人营救的机会。
目光触及窗台上的那盆白棉,她多日未曾回家,可那盆白棉仍旧歪歪斜斜地生长着。看着病怏怏的,但看起来又可以撑上一段时间的样子。
她来到窗边,忽然发现那个笔记本正端正地放在书桌上。日光落在皮面上,反射出起伏的曲线。涌星确定,她一直将这本笔记本放在床下的行李箱内,里面夹着她和陈玄秋的唯一一张合影,还有......
涌星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如果那句话被有心之人发现的话,那她就是功亏一篑了。涌星自己都要忘了是什么时候写下那短句的了,只记得某个夜晚实在辗转难眠,前程往事像是风沙刮过,逼得她夜半从床上爬起,摸出那本子只想胡乱写些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句话,不过这话倒是有奇效,待落笔后干渴焦灼的心倒是渐渐平静下来,再倒回床上便闷头大睡。之后再也没有这种难熬的夜晚,于是也不曾在意过那句话。
陈涌星一把拿起本子,扉页的合影匆忙中飞落也未曾在意。忽然疯狂翻动的手停住了,涌星望着本子里那被撕掉后留下的纸屑出神。
果然,这本子是徐敬棠特意摆在桌面上有意让她明白的。他到底要做什么?挑衅,还是在暗示些什么?
胸膛里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涌星觉得自己的脑子此刻乱极了,目前徐敬棠的一切动作联系起来指向明确——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是日本方面的人。那他会是她的同志么?
涌星累极坐到床上,望着手里的本子发呆。涌星多希望徐敬棠是自己的同志,然而这一切还不能让她义无反顾地相信他。毕竟就算不是再为日本人做事,他也可能是在为重庆方面联系。
重庆方面一向在特务方面系统成熟经验老到,据说他们在退回大后方的时候便留了几万特务潜伏在沪市。而涌星并不对重庆方面抱有无谓的好感,要知道对于他们来说,重庆方面和日本帝国主义无异,中国这些年国敝民穷风雨飘摇,而重庆方面却坚持大肆虐杀共.党,处处制造白色恐怖。
自己人消耗自己人,却只是为了那些高层的小九九,枉顾同胞死活,家国命运。
而涌星知道重庆方面对他们的手段,死在他们手里的同志既不比死在日本人手里的少,也不必死在日本人手里惨。
忽然手指指尖一凉,涌星低下头来,才发觉原来方才想的太认真,手上一松劲儿又从本子里划出个纸片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抱着手,孤单的站在黄浦江边,笑得志得意满。
.......徐敬棠到底想干嘛?
涌星无语地拿起这张照片查看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看来徐敬棠只是单纯地给她塞了一张照片?
涌星真的搞不懂了,正费解着,忽然一声尖利地电话铃声撕破空气。尽管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台多出来的手摇式电话机,可还是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她站起来,望着震动的电话机迟疑——李太太说这是章崇茴帮忙安装的。
可是她的心跳仍然停不下来,她下意识地觉得有些怪怪的。
迟疑间,电话铃声断了。涌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电话机又催命似地响了起来。李太太在楼下喊了她一声,涌星长呼了一口,果断接起。
“喂。”
“不是吧,陈涌星,这么胆小么?连电话都不敢接?”
竟然是徐敬棠的声音从听筒那里传了过来。涌星没有说话,但是心里更凉了三分——李太太没必要对她说假话,也不可能不认识章崇茴,而徐敬棠却能知道她的电话号码,还能在她到家不过几分钟的空档就打电话进来。
他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涌星握着听筒环顾四周,果然搜家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是否有人在她的房间里安了qiè • tīng • qì。尽管李太太经常在家,但她只是普通人,特务对付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放心,这电话是你章大哥送的,可没必要挂了电话就丢出去。”
徐敬棠在听筒那边声音响起,涌星冷笑了一下,“可你按了窃听,不是么?”
此话一出,听筒那边的徐敬棠就低笑起来,他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但听在涌星耳朵里却是十分磋磨。
“对啊。”徐敬棠倒也直接,承认得很快,“攀上高枝这种好事谈到谁身上不得登报昭告天下,也就你陈涌星藏着掖着了吧?本人身兼法租界督察长一职,怎么也得对公民负责,好好审查审查你和章崇茴究竟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吧?”
徐敬棠开始语气还十分轻松,结果越说心里越堵,牙齿在电话那头咬的咯吱咯吱响,可偏偏又要在陈涌星这个没心肝的女人面前争口气,又道,“不过陈涌星我先给你提个醒,我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不太好,所以不该说的话别说。要是一不小心泄露了,到时候羞于见人,我处可不担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