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是忽然被谁按了暂停键,一下沉默起来。
其实听筒里仍有电流忙音传来,然而此刻所有声音对于徐敬棠来说都如同地面上的声音,嘈杂被厚厚的土壤隔开,而他像是一只需要冬眠的动物,潜伏在早已挖好的地下巢穴里,周遭漆黑又安静,寂寥又彷徨。
窗外一阵早秋的风刮过,被玻璃窗格挡着,连呼啸声都像是呢喃而有不真实。被窗棂分割成几部分的法桐树冠有默契地抖动着,泛黄的落叶从枝桠上飘零而下。
起风了,大雨将至。
忽听“呼啦”一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一扇玻璃窗被大风撞开,桌面上的纸页翻飞,写满字的、素白的纸张翻飞起来,像是祝英台在梁兄坟前痛哭时飞过的白蝶。科室里立马匆忙起来,每个人都被这阵忽然而来的大风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扶正歪倒的书籍,跳脚爬高地却收拾纷飞散落的文件,也有连忙捂住自己被吹乱的头发生怕旁人发生自己早已光亮的脑门。一个个的全都忙得不亦乐乎。
而徐敬棠仍旧兀自坐在桌前,维持着手拿听筒的姿势,沉静地如同一座雕塑,仿佛与他人不在同一世界。风吹乱了他细心收拾好的发型,有碎发垂了下来,像是不安分地孩童拿着狗尾巴草扫过他笔挺鼻梁。
可他仍旧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只是等待着听筒那头传来声音。
终于有人想起了“祸事源头”,上前将吹开的窗洞“啪”地一下关上。风的呼啸登时变得温和疏离,科室内很快恢复了平静,众人归位,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而听筒那头的人终于收拾好了情绪,可徐敬棠还是一下就听出了她平静嗓音下几经隐忍压抑的颤抖。
“身体健康。”
听筒那头传来的简短音节,可却让听筒这头的男人登时红了眼。幸好此刻正是警务处最繁忙的早上,并没有注意到一向杀伐果断铁面无私的警务处督察长好像红了眼眶。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多年之后的梦想成真。在这世上陈涌星是最有资格询问他责问他的人,可是偏偏她不能。
她刚刚起床,刚刚留到肩膀的黑发正被挽着背后,日光从窗棂里落进来。她肚子正饿着,正巧就收到了他让亲兵送来的馄饨,十分贴心的汤水分离。亲兵看着督查长太太露出小女孩儿似的笑容来,不觉羡慕起来,十几岁出头的愣头青第一次开始想象自己结婚的模样。
她关上门,望着那碗温热的馄饨发呆,刚吃了一口就收到了他的电话。
陈涌星还没来得及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用暗号告诉她,发生了紧急情况,他必须马上离开。
可她却连他要去哪、发生了什么事、去多久都不能问一句,多一个字就是给他增加一分危险,就是越界。陈涌星能做的,只是嘱咐他一句“身体健康。”
徐敬棠笑了,玩笑似的故意道,“唠叨。”
而陈涌星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笑起来,只听到听筒里传来声音正经道,“不,徐敬棠,这是我的梦想。”
“这是我自十几岁开始就有的毕生梦想。”
一滴泪顺着女人的脸颊滑下来,落在撑在案几的手背上。
“我今天全都告诉你。”
毫无保留。
徐敬棠也略有些哽咽了,他低头摸了摸鼻子。
“那我该祝福你什么呢,陈涌星......”
你应该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徐敬棠说不出口了,这太奇怪了,只是“探亲”而已,怎么却像是生离死别呢?
“我知道。”
而听筒那头却给了他那没出口的问题以回应。
“家里这边有我,你在妈那不要担心这里。”涌星先开了头,像是闲聊时地问道,“车票定了么?还回不回收拾行李?”
徐敬棠一个一个问题回答着,涌星在那头认真听着,只有听到他说时间紧不会来的时候心抽痛了一下,末了又道,“的确没什么要收拾的,早点去比较方便。”
“那我先挂咯,馄饨要凉了。”
没等到回答,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听筒里的女人声音听起来真的对那碗温热的馄饨很有兴趣,而徐敬棠却是握着听筒发怔。
分别的话语就在唇边,无数次他都感觉只要动动嘴皮,那些话就可尽数说出口来,然而偏偏仍是一句都未曾说出。
还是浑身湿漉漉的元空闯进来扰乱了他的思绪,徐敬棠这才如同回魂一般,扭头看着元空这幅狼狈模样,迟疑放下手上的听筒。像是忘记如何发音似的,他望着元空许久才开口道,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