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狂雷笼罩在上京的天空,天穹之上紫红色的闪电像一条条带着锯齿的长鞭,肆意将浓云割裂成碎条。
一场轰轰烈烈的雷雨骤然而降,洗走了刑场上的污糟。
无数的血汇流成数条红河,蜿蜒流淌在粗粝的沙石地上,深入青黄不接的草地中。
“这场雨真大呀!”
常喜撑着伞紧紧跟随在李景淮身后。
黑色的油纸伞下更是透不过光,李景淮脸上阴鸷的神情就掩在伞面的阴影之下,只能看见黑影之外那薄唇略勾的弧度。
“水也好急,殿下当心脚下。”
常喜的提醒显然白费,李景淮的靴子不偏不倚正好踩在那从刑台上冲下来的血河之中。
仿佛一块磐石,阻在湍流的河道中,凭一己之力,势必要将这奔涌的水道拦腰截断。
常喜一愣,抬起头看向他的背影。
不知不觉中太子已经生得这样高了,他要费力举起手中的伞才能够着他的头顶。
常喜又悄然比了比他的肩宽,不但高了还健壮了,他站姿挺拔,仿佛是一截永不折曲的松柏。
白驹过隙,仿佛还在不久之前,他尚蜷缩在伞下,是一个满腹悲愤却无可奈何,只能凄哀怨恨这天地不公、世道叵测的少年。
可眨眼间,他已经能够将这天捅破,把这地掀翻。
将来,还要做这天下的主人。
常喜打小侍奉太子,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如今,何尝不是与有荣焉,他将伞高高举起,越发恭敬道:“殿下,我们回东宫么?”
李景淮在渐小的雨声中,抬了下眼睛。
浓云像是一块被拧干了的黑布,将水榨干后才不情不愿地逐渐散去,呼呼的风还在吹拂着树叶,将那些未坠地的水珠扫落。
将一滩滩的水洼溅起了涟漪,一圈复一圈荡开。
“严家那两个孩子找到了?”
常喜咽下一口唾沫,“找着了,人也没乱跑,就在严府背后的窄巷子里窝着,除了一身衣服,什么东西也没让拿。”
金乌卫按着族谱抓人,那两个小东西正是在被撕去的那一角。
虽然逃过了刑场的斩刀,可是谁知道太子会有什么别的处置?
常喜心中胡乱猜测。
“去严府。”李景淮声音在冷雨凄风中传来。
*
“雨终歇了!”白杏开心地伸出手,接过从檐下滑落的几滴水。
“是啊,好在这里的屋檐出挑深,不然我们定要被淋湿了。”沈离枝也跟着笑,笑过后又有些担忧。
“耽搁了这么久,回东宫的时间快到了。”
她们是奉徐少理之命,出宫办差,被门房管事登录在案的,几时出几时归都是有讲究,不好耽搁。
所以沈离枝才会有这样一说。
白杏拍了拍胸,“大人不必担心,我知道一条近路,我们走快点不会太迟。”
大雨来之前,她们正在隔壁的露天走市上选购异域的花种,不过市面上卖得不如特供的好,品质良莠不齐,她们花了一个下午才订了零零星星几盆,签了立据约好让花匠们明日送去东宫。
办完公事,原先还想着可以趁着时辰还有多,去附近街市上逛逛,哪知道不巧碰上这阵的大暴雨。
湿漉漉的地砖上积了不少水,两人避着水坑并不能如愿走快。
“怎么,还看不上我这点银子?”
一个娇俏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
“严纯儿,你家都没了,还拿什么跟我比?”
白杏拉着沈离枝停下,眼珠子有些慌乱的转着。
“遭了,我忘记了这条巷子穿过严府的后宅,大人,我们要不要绕路?”
白杏以为沈离枝谨小慎微,一定会选择避嫌躲开。
“那孩子我见过。”
“诶?”
沈离枝循着声音往前,温声提醒,“再绕路,就真得要迟了。”
“可是,可是也不能……”白杏着急地跺了跺脚,但是眼看沈离枝已经走远,只好跟上。
“拿着你的钱滚回你家去!——”
几颗碎银滚了出来,有些砸进水坑里,有的碰到人脚前,又滚出好远。
“哼!你和你妹妹如今都是乞丐了!我施舍给你,你不跪地叩谢还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会遭报应的!”小姑娘的声音听着软软糯糯,但是语气却很高傲,活灵活现地学起大人的势利。
另外有几个声音在一旁起哄:“是啦!左右她们以后也没有人理了,变成疯婆子,以后配小乞丐正合适嘛!”
“就是啊,和她有什么好说的,以前嫌我们不讲理,不把我们放眼底,现在可好了,就只能跪着看人了。”
沈离枝和白杏走来,脚步声引起她们的注意。
不等她们走近,那声音最响亮的小姑娘斜眼瞪着二人。
“你们是什么人?”
“路过、路过!”白杏虽是个低等宫婢,但是见得权贵女眷多了,一眼就能分辨出这几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身份都不低,她们身上穿着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头上还带着眼下最时兴的宝石珠钗。
非富即贵,便是她们最大的底气。
沈离枝目光从她们身上转了一圈,便落在墙檐下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小姑娘身上。
虽然先前在沈府,光线昏暗中并没有看清她们的脸,但是还是能分得出那个咬唇瞪眼的应该就是叫严纯儿的姐姐,在她怀中啜泣不断的是她妹妹严妍儿。
两人的衣服凌乱,头发上半点金银装饰都没有,只用细带草草绑了发丝。
严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仆从也因为害怕和避嫌,一窝蜂地散去。
再没有人管这两个昔日的小主子,落魄的千金小姐变得比草还贱。
“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沈离枝停留在姐妹两身上的时间太长,惹来穿红裙的小姑娘警惕。
“你们不是单纯路过的吧?”
小姑娘年纪也就十一二岁,但是直觉灵敏,一双大眼睛来回看着沈离枝和白杏,很快确定她们不是路过这么简单。
“你们知道严府是今日被抄杀了吗?那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令,我看你们穿的服制是东宫的,我长姐可是东宫的女官之首,未来还要做娘娘的,我奉劝你们不想受罚就快点给我走!”
孟右侍的妹妹?
沈离枝藏起自己的惊讶,转过头对着红衣小姑娘莞尔一笑。
“孟大人可知孟小姐在这儿吗?”
孟雪晴把眼一翻,更加气鼓鼓道:“我姐姐料理东宫忙得很,哪像你们两个偷闲耍滑的轻松,还想管到本小姐头上?”
“孟小姐言重了,我们身为孟大人的手下,自然所见所听,凡事都是要禀告大人才做决议。”沈离枝微微一笑,极为和善,
她们管不着孟家的小姐,但是谨言慎行的孟大人当然管得住。
沈离枝听闻孟大人不禁严格律己对自己的亲族也时常会规劝。
作为她嫡亲的妹妹,自然会受到她更多的约束。
孟雪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不可置信瞪圆。
这告大人的把戏,她都不会再做了好嘛?
面前这个年长她许多岁的绯衣女官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