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顾衍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残余的药效和紧绷之下的疲倦交替在她身上作用,这一整天她昏昏睡了又醒,每一次的梦境都是短暂又破碎的。她梦见那年夏天两个人一起看月亮,他们坐在山顶的坡地上,她的鞋不小心掉了一只,他下去给她捡,那陡坡突然间变成了深渊,他握着她的鞋艰难往回攀爬,伸出手希望她能拉他一下,她却坐着没有动,面无表情垂眸望着他满脸震惊与怨恨。最后,他坚持不住坠了下去,她起身看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才放心,抬脚将自己的另一只鞋也甩了进去。她赤着脚转回身时,抬头看到沈晏凛站在她面前,脸色是她从没见过的冰冷陌生。
她猛然间惊醒,睁大眼睛瘫在椅子上急促喘着气。顾衍在这时候推门进来,一边脱下外套一边瞥她一眼,冷冷问道:“做梦了?”
她不答话,他就继续讥嘲:“你连shā • rén都不怕,还怕做噩梦?”
裴旖闭了闭眼,还没等呼吸调匀,下巴突然被人用力钳起,她被迫仰头睁开眼,面前的人居高临下沉沉盯着她:“梦见他了?”
她忍着痛沉默。他缓缓俯身靠近,一侧唇角嘲弄挑起,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怕成这样,是梦见你的嘴脸被他发现了?”
裴旖抿紧了唇看着面前的人。她揣测着他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难听的,他却无声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突然松开了她,蹲下去解开了她脚上的脚镣,是昨晚那通电话之后他给她戴上的,厚重得她有一瞬恍惚觉得他是想把她锁在这里折磨到死。
她不解这一刻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紧张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对方托起来她被磨红的脚腕,垂眼看着她脚背上已经浅得快要看不出的痕迹,片刻后,幽幽低声道:“本来我还想让沈警官煎熬得再久一点。可惜啊,不凑巧。”
他的手指修长冰凉,抚在她脚上时的动作轻柔瘆人。裴旖两只手僵硬撑在身侧,慢半拍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顾衍听着她久未进水的低哑嗓音有一瞬短暂晃神。明明是从前许多个长夜里她疲惫叫他名字时的声音,可是这一刻的她不再是他梦里的柔弱娇媚,她对他只有紧张与防备,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没怎么样。你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怎么样了。”顾衍放开她站起身,见她不动,居高临下淡声催促,“走吧,去找他吧。”
椅子上的人仍旧没有动作,拧起眉满眼怀疑看向他。
他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含义不明冷笑一声:“不走?你要留在这里陪我?”
裴旖紧盯着面前的人,狭长眼底千回百转,最后,她警觉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顾衍垂眸看着她,没说话。她在他的无声注视下缓缓绷起神经,憔悴漂亮的脸上慢慢现出未知的惊惧忐忑。他终于抬起手揉揉她的头发,像是对待吓到的小兔子,漫不经心打着哑谜:“秘密只有在是秘密的时候才是威胁。”
椅子上的人怔愣着反应了片瞬,突然起身扑向他。
顾衍一时没防备,踉跄退了半步。好在她本来就轻飘飘的,饿了两天也没什么力气,撞到他身上时反倒自己受损更重,绵软得就要往地上瘫,被他先一步皱眉抓着胳膊提了起来,冷声嘲讽:“孕妇,小心点。”
她置若罔闻,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一只手死死抓住他,另一只手去摸他的口袋,卫衣的,裤子的,左边的,右边的……顾衍冷着脸看着她动作,没有阻止,片晌之后她终于找出来他的手机,用了自己的生日没有解开,颤抖着伸到他面前,仰起的脸上满是急切哀求。
顾衍冷冷看着眼前的人,突然猛地一把推开了她。
“咚”!
裴旖整个人跌坐到地上,腰背在椅子上撞得生疼,她眼里瞬时涌出生理泪水,但她无暇顾及,摇摇晃晃跪着爬向被摔远的手机,手指刚要触及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下一秒钟,她扭曲着脸尖叫出声:
“不要!!啊!!!!”
顾衍看着痛得伏在地上几近痉挛的人,面无表情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白皙手指在他的碾压下很快血肉模糊,她一边哭一边求他,另一只手无力推着他的腿。他居高临下观赏着这一幕,没有心疼,但也没觉得痛快。
他觉得可能还是因为不够。这点疼痛跟他六年前坠到崖底的痛苦能比吗?跟他这六年里受制于人生不如死的漫长折磨能比吗?跟他得知自己其实是被她杀死的那一瞬时的痛苦能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