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快步走到楼下,沈渝终于收到了周徐引的回复。还未点开看内容的时候,她的心情是顿时放松的,就像是上一秒还在被人掐住脖子喘不过气的时候,那人的手陡然一松。
周徐引:【沈渝。】
沈渝一愣,神情莫名其妙地。因为周徐引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她了,除了生气或者故意逗她玩的时候。可现在的情况,好像都不符合。这两个字,像是涵盖了千金的重量,如同包含了所有的苦涩与绝望。
沈渝太了解周徐引了,他不会这样无故消失,也不会这样无故变得冷漠。他活得像是光,是给人带来感染力的,那一束最温暖的阳光。
所以,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好到,让他难以启齿,让他宁可躲着她,都不愿意将那件事情告诉她。
下一秒,沈渝像是又被人再次掐住了脖子。这次力道紧的让她觉得,她似乎就要死在这种窒息当中。
周徐引:【我在B市中心医院,突聋复发了。】
一瞬间,沈渝如置冰窟。
沈渝没有时间去僵在原地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她面无表情地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像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与着急般的直接狂奔了起来。大风从她眼前刮过,吹到她眼里,将她眼中的泪水不断吹落了下来。
原本应该要走十五分钟的路程,被她压减到五分钟。沈渝着急地等待着出租车,脸上满是泪痕,她咬着唇,忍着呜咽。
她依然是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沈渝。很多事情,她不再只靠自己,对于她来说,周徐引就像是个为她撑着天的一靠。可是,这次她的身边,却不再有周徐引。
赶到周徐引的病床前,沈渝眼中的泪水早已被她擦干,所有的痛意都独自往心中吞咽。因为着急,开门的动静很大,可病床上的人却毫无动静。
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人,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瘦了不少。沈渝悄悄走了过去,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插着吊针,眼眶又红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一直一个人吗?
她坐在周徐引病床的边上,握住他那因为打点滴变得冰冷的手,静静盯着他看,唇瓣慢慢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反倒是周徐引感受到手背温暖的温度,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看到了意想中的人,他扯起一个笑容,坐了起来,双手环抱住她,是全身心的依赖。
“你来了。”
沈渝将脸埋进他的胸口,眼泪再度汹涌地掉了出来,濡湿了他的病号服。她不想哭,不想影响他,可在他面前却什么都忍受不了。她不想让他除了生病还要花心思在哄她身上,却因为过度忍受慢慢的打起了哭嗝。
周徐引能感受到了这片湿润,耳边一片轰鸣声,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自卑的情绪一涌而来。他沉默着,原本已经抬了起来,准备揉揉她的脑袋安抚一下的手慢慢握成拳,放回了身侧。
良久,沈渝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用红得布满了血丝的双眼看他,认真地问:“你跟你父母说了这事情吗?”
周徐引读着她的口型,无所谓地答:“我忘了。”
沈渝倒抽了口气,立刻拿起他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的手机,对着他强硬地说:“我帮你通知,这种事情怎么能瞒着你父母?!”
看到她的举动,周徐引猛地将身子向前倾,将她手中的手机扯了回来,吊针因为他大幅度的动作从他的手背抽了出来,渗出几滴红艳的鲜血。他却仿佛不知道痛,压低着声线,语气一丝情绪都不带:“不要碰我的手机。”
像是划清界限,又像是迁怒。
不对……但是这种感觉,她形容不出来。
沈渝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完全没反应过来,她抬头呆滞地看着周徐引。半晌后,才指着他的伤口说:“我去叫护士。”
没等周徐引说话,沈渝起身,慌忙地走了出去,对前台值班的护士说了声情况。见护士点了点头后,她便原路返回,走到那扇门前的时候,她却没了走进去的勇气。
不能这样。
沈渝在门外深呼吸了几下,随后强行的扯起一个笑容,推门而入。
进去后,两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一名护士拿着托盘走了进来,得心应手地替周徐引处理着伤口。完成后,她像是赶时间般地走了出去,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
周徐引忽然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沈渝走了过去,这次她没再坐在周徐引的病床上,而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慢握住了他的手,眼里笑意盎然,半点委屈都不带。周徐引几乎都要怀疑,刚刚是否真的冲她发火了。
两人对刚才的事情只字不提。
又过了好半晌,周徐引用那只没挂水的手将她扯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带着满满的脆弱与自卑。
像是完全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觉得太过卑微。但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就觉得是未知的恐惧在等待着自己。他需要她的承诺,需要她的话支撑起自己的内心。
周徐引的眼睑微颤,声音嘶哑道:“你会嫌弃我吗?我现在……左耳完全失聪,右耳只剩两成听力。”
沈渝将双手环住他的腰,在他怀里闷声说了句:“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问了。”
他没有回答,过了好几分钟后,突然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语气里满是失望。但话刚出口,周徐引就想起自己根本听不到。高频的耳鸣声,将他仅剩的那两成听力的作用都剥夺了。
沈渝从他怀里抬起头,望向他,亲了下他的下巴。随后,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像是自己刚才真的没有说话一样。
“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问了。”
-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沈渝在学校和医院两边跑。
B市的交通本来就算比较拥堵,并且B大这边比较偏僻,去市中心的公交车只有一辆,沈渝经历了数次等了很久才坐上车的经历后,之后的每一次,她都选择打车。
好几次,她从学校赶到医院的时候,周徐引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因为生病,周徐引变得更加易怒阴沉,对待其他人根本没有任何好脸色,只愿意跟沈渝说话,见不到她的时候就会郁郁地坐在原地沉默一天,连饭都不吃。
他像是变得对生活没有任何希望。
只有见到沈渝的时候偶尔会笑,但多数时候,他都是不快乐的。他觉得日子很难熬,每天睡不着觉,听不到声音,被那难耐的耳鸣声折磨得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一次突聋的时候就觉得难捱绝望。
偏偏这种事情却来了第二次。
沈渝从护士口中得知了他在医院里的情况,在医院呆的时间更加多。周徐引每次都等到沈渝来了之后才开始吃饭,等久了会不开心,看到她进来就阴沉着脸吃着医院提供的饭菜,下颚绷的僵直。吃饭的速度也很慢,像是一口都吃不下。
看着他越发消瘦的模样,沈渝越发心疼,只想让他心情稍微好转些,她不断说一些话来逗他开心,可周徐引却完全不顾沈渝在一旁的讨好,只是低着头,不断强调着。
“你下次得早点过来。”
第四十四章
他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差。
两人之间的沟通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沈渝在说话,周徐引默默地听着。他从不会跟她说,他觉得有多难受,从不把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
仿佛像是在争什么气一样,像个小孩子。
大四基本没有什么课,沈渝也没什么心思备考研究生,她将生活的所有重心都放在周徐引的身上,可他的情况依旧没有转好。
她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东西好像都被丢进了大海里,一点用处都没有。
不仅是周徐引觉得难熬,沈渝的精神也随时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仿佛一扯就要断掉。
周徐引变得格外粘她,跟从前那种粘法不同,现在他对她的态度近乎病态。只要她每天晚到一分钟,他就会冷着脸,会牵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却不搭理她的任何话。
打电话没法听清她说的话,周徐引便会每天给她打很多个视频电话。
沈渝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
只觉得他像是没安全感到了极致,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不想表现出自己这种心态,言行举止均是自以为的正常。
沈渝觉得难受至极。
因为不管她做了什么,周徐引都是不快乐的。
他那么不快乐。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有可能变得残疾。
的确是会不快乐的吧。
-
在这段时间的持续治疗下,周徐引右耳的听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左耳也恢复至五成,之后只能在慢慢调养。过几天便可以出院。
为了周徐引出院后能有好的环境调养身体,沈渝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这几天都在将各种行李从周徐引和她的宿舍搬了进去,也因此只能中午的时候才赶到医院。
她不想让周徐引操心这些事情,便没有跟他提过。
可周徐引不知道。只觉得是她开始冷落自己,觉得她是烦透了每天都要来医院,他的心情越来越差。他变得不像从前那样,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直接跟她说。
发生了任何事情,他只会闷在心里。
这是最糟糕的状态。
是在积攒情绪,会在后来的某一日爆发。
会让彼此所受到的伤害,达到最大。
周徐引的耳边已经不再是高频的耳鸣声,而是低频的“轰轰——”声,响得他心烦意乱。
看着沈渝站在他身边,嘴巴一张一合的,却让他听得一点都不真切。世界像是在播放哑剧。周徐引的心情很闷,眸色加深,火气就上来了。
“你在说什么。”
“啊?”沈渝的表情顿住,把声音放慢了些,“我说,过段时间就出院了,到时候我们搬到——”
周徐引没耐心听,开始发脾气:“为什么现在是这样的。”
沈渝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什么?”
“明明之前你的声音可以减轻我的耳鸣。”周徐引看着她,声音沙哑,说出来的话完全不经过大脑,只是因为难受,想找个地方发泄。是口不择言的话:“为什么现在不行。”
沈渝的笑意僵在了唇畔。
这一刻,周徐引知道,他说错话了。
同样的,沈渝也在这一刻,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源头。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曾对她说过的话——“所以啊,说不定哪天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就变心去找别人玩了。”
他为什么会不快乐。
明明一切事情都在好转,她说了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的听力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医生也说了他的状态还不错。
他为什么会那么不快乐呢。
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没有什么事情是熬不过去的。
难过的日子,到未来再回首,也只会觉得这是一段带了别的色彩的,却依然值得回忆的事情。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而且,你确定他对你的是爱,而不是感激?”
可现实却是有偏差的。
大概是很多事情都不会有预兆的吧。
是突如其来的某天,周徐引对她冷淡了起来;是周徐引莫名复发的失聪;是她到宿舍找他,却得知他请假的消息;是在今时今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他对她的感情
是现在,明明她还那么喜欢他,却冒起了分手的念头。
沈渝突然明白过来。那一层将她的世界圈住的迷雾散开,露出清晰的事实。
原来,他对她这般的疼爱,不过只是建立在能听到她声音的基础上。她没有那么伟大,她没有那种能力,没有那种依靠声音就能把一个人的病治好的能力。
那是巧合,不是命中注定。
在生病的这段时间,周徐引也早就发现了。
所以他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放弃爱她了。他的爱,从一开始,就只是爱屋及乌。而现在,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唯有沈渝一人,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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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沈渝日渐消瘦的脸庞。略显憔悴,但反倒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美感。
大学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改造室,由时间一点一滴堆积,再由经历一点一滴磨砺,将她身上所有吸引人的地方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周徐引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晦涩难掩,“你最近来得太晚了,我就不开心。”
“……”
他第一次说了实话,声音低到了尘埃里:“我怕你因为这个不喜欢我了。”
沈渝第一次没有主动反握住他的手。
气氛变得沉闷而僵硬。
半晌,她重重呼了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随口问:“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周徐引盯着她的嘴唇,笑容苦涩:“我听不懂,你说慢一点。”
沈渝直接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了一行字。
——你会因为听不到我的声音就不喜欢我吗?
周徐引拧眉,似乎对她的这个想法有些郁闷:“你这是什么话,当然不可能。”
说谎。沈渝想。
她笑了起来,眼里含着细泪:“那我也不会。”
明明不喜欢了的人是你。
只有我那么傻,会相信你的话。
-
【沈渝,我最后问你一次,那个出国的名额你确定不要了?速回,不要我就分配给其他人了。为了谈恋爱放弃前途,你太让我失望了!】
盯着这条短信良久,沈渝的表情失神。像是受到了蛊惑,也像是想有另外一条出路,能逃离现在这个困境。
她缓缓输入了一个字,却迟迟没有那个决心发送过去。
正在犹豫的时候,沈渝听到动静,抬起头,恰好看到周徐引换好衣服走出来了。她的神情在一瞬间有些慌张,因为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想法感到心虚。
沈渝立刻按了电源键,把手机揣入兜里,走到他的旁边。刚想牵住他的手,却在触碰到他的那一瞬如同触电般地收了回来。
周徐引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扯了回来。另一只手提过她手中的袋子,里面装着各种药物以及杂碎物品。
两人沉默地走出了医院。
这段时间,沈渝的情绪一直都不太好,不单只是因为周徐引的事情。很多事情也开始有了变化。那些不开心,那些小委屈,都变得能在他面前掩藏。
“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一会儿我们就去那吧。”
周徐引低低地应了一声。
沈渝仿佛不介意他的冷漠,继续道:“我问了医生了,他说你现在恢复状态挺好的。不过以后要注意点,调整好作息什么的,最近避免接触到噪音,所以先不回学校行吗?”
“好。”
“还有——”
周徐引有些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别说话了,让我安静一会儿行吗?”
沈渝顿时沉默了下来,轻声道:“知道了。”
话刚脱口,周徐引立刻闭了闭眼,神情懊恼。他摩挲着她的手,看着她认真地解释:“我不该发脾气的,耳鸣弄得我很烦躁,不是故意要凶你。”
沈渝笑起来,看起来很无所谓:“没事。”
周徐引瞬间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了变化。
他的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看着此刻笑容满面的沈渝,可那笑意,却达不到眼里。他的心脏像是被刺痛了。
周徐引头一次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了一层无形的隔阂。
比初见时更甚。
很快,两人走到沈渝在外面租的那个房子。二房一厅,室内面积虽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装修不算精致,却让周徐引觉得很舒服。
因为有沈渝在。
对他来说,有沈渝在,哪儿都好。
进了房子,周徐引走到客厅旁的沙发坐下,往后一靠,神情懒洋洋的,看不出情绪。
沈渝也走了过去,把身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边朝厨房的方向走边说:“对了。我今天出门前给你熬了一碗粥,放在微波炉里,现在我去给你拿出来。”
闻言,周徐引的眉眼稍抬,唇角勾起。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他的眼睑一动,突然注意到沈渝的手机,忽然想起她今天在医院时慌张的反应。
周徐引的动作顿住,鬼使洋差般地点开了沈渝的手机,一眼就看到了那条短信。
周徐引的表情僵硬下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半分钟。
视线一直放在沈渝输入的那个“要”字。
没过多久,沈渝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看到他的举动,她愣了一下,也没太在意,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将粥放在茶几上的一本书,然后坐在他旁边。
她等着他问。
可周徐引半天都没有开口的倾向。
沈渝向下一瞟,注意到他光着的脚,便站起身说:“我去给你拿双鞋。”
沉闷的气氛。
周徐引的眼睑低垂,额前刘海略长,遮盖了他的眉眼,他的神情隐晦不明,突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你是不是要出国?”
沈渝边走向鞋柜边道:“不是。”
“你骗我!”
周徐引突然暴怒起来,仿佛无从发泄。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却是冰冷的,将茶几上的粥用力一扫。
陶瓷碗在地上四分五裂,瓷片四处飞溅,其中一片划过了沈渝的手臂,血慢慢的涌了出来。
那一瞬间,沈渝是感觉不到痛的。
她平静地看着那温热的粥在地面缓慢流淌着,像是看着她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那是她第一次下厨,那是她费尽心思的做出来的成品,那是她满满的爱意。
所有一切,似乎变得支离破碎。
场面凝固下来。
周徐引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坐在原地,低下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呆滞的看向沈渝。随后,他站了起来,却被沈渝大声呵斥住。
“别乱动,你没穿鞋。”
他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那般,跨过那些大块的碎片,却还是有些不太明显的细小瓷片刺入他的脚底。
周徐引走到她的面前,用手捂住她手上的伤口,心里的慌乱与心疼满的几乎要溢了出来。右眼皮迅速的跳动了起来,暗示着他接下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周徐引的喉结滑动了两下,声音晦涩道:“我们去医院。”
“……”沈渝沉默几秒,用力掰开了他的手,苦笑了一阵,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喊他,“周徐引。”
她这个模样,就是在用神情预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周徐引重新按住了她的伤口,失了神般的重复道:“我们去医院。”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