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伸手去掀竹帘,准备下车。郭嘉身体前倾,胸膛几乎贴到他的后背,微凉的呼吸拂在后颈上,似某种引诱,痒得他一颤。
郭嘉的声音轻如梦呓:“我让人在清漪池放生了一百条红鲤鱼,你记得喂鱼啊,就当散步。”久坐伤身,文若在尚书台一坐就是一天,真心疼他的腿。清漪池离尚书台很近,红鲤鱼好养,闲了一天喂两次,忙了三五天喂一次也可以。
竹帘在光尘中摇摆,荀彧回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幽光深浓,轻轻捏一捏郭嘉的脸:“愿君珍重。比起喂鱼,彧更想喂奉孝。”
郭嘉挑眉:“文若,你学坏了。”他说着,故意模仿陈群无比严肃认真的神色:“颍川诗书礼法教化之乡,这成什么体统?”
荀彧莞尔:“还好意思学长文(陈群),奉孝昨天面圣时,礼仪那般敷衍,长文又该廷诉了。”
“那就让他廷诉啊。”
马车缓缓出城,郭嘉有恃无恐的疏狂笑声,和晨光一同洒落。
确认距离已经足够远,荀彧不会听见,郭嘉低咳了两声,开始闭目养神。他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他展现在荀彧面前的那么好,之所以能看起来一切正常,是因为进入许都之前,他服用了少量的五石散。
夏日的午后,泥土都晒得有些滚烫,马蹄踏过,烟尘弥漫。
甘宁正寻思着,士兵又渴又热,用不用提醒郭嘉歇息片刻再走。马车突然停下,典韦提下来两大桶凉茶。齐物阁的花草凉茶甘甜清香,非常解暑。甘宁一口气喝了两瓢。众人都跑到树荫下乘凉喝茶,唯独不见郭嘉。
“奉孝?”甘宁隔着车窗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典韦压低声音说:“先生睡着呢,他早上说,如果俺觉得渴了,就把凉茶分给大家喝。”
甘宁挑起车帘,只见郭嘉眉目轻阖,呼吸清浅,睡得正香。丝丝缕缕比兰花还好闻的香气在狭小的车厢中无声逸散。
判断出这香味的源头,甘宁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虽然仅仅见过一面,但君子如玉、温润缜密的荀令君,留给甘宁的印象非常深刻。尤其是那优雅沉静的香气,时刻提醒着甘宁,他从前对世家公子的臆测,想象力是多么匮乏。
属于荀令君的衣香,居然染在郭祭酒的身上。这两位昨夜究竟是怎样议事的?
吃过晚饭,宿在驿站里,郭嘉总算来了精神。他搬出两张胡凳,坐在溶溶月光下,给甘宁介绍曹营的大致情况,谈到官渡之战,郭嘉的眼中汇聚了熠熠星光,亮得摄人心魄。
“兴霸,官渡之战会成为以弱胜强的传奇,千百年后,世人讨论以少胜多的战役,还是会提起官渡。”
从荆州到扬州,又从江东到官渡,同行几千里。甘宁亲眼见证了郭嘉这一路的艰辛。风雨兼程,舟车劳顿,每一个在异乡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都让郭嘉原本就虚弱的身子骨,雪上加霜。
譬如小小风寒,别人三五天就能活蹦乱跳,郭嘉能断断续续咳上一个月,临近许都才养好。甘宁万万想不到,病秧子军师还有如此神采飞扬的一面。
到了曹营,一入中军帐,郭嘉就向曹操引荐了甘宁,经过一番寒暄见礼,甘宁被请入上座。
曹操顺手拍了拍自个儿的坐席,示意郭嘉同席而坐。
郭嘉没有半点虚礼,没大没小,直接坐下,悠然倚着几案:“明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嘉只负责将兴霸请来,至于能不能留得住将才,就要看明公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