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车的颠簸,小巧的宫灯忽明忽暗,丝丝缕缕的幽香,旖旎地盈满车厢。
冬天穿得厚实,之前,荀彧用目光丈量,以为郭嘉只是略微清减,此刻任性地将人揽入怀中,只觉得腰肢细瘦,身子轻得让他心惊。微凉的呼吸拂在颈侧,淡淡酒香氤氲。
荀彧紧了紧手臂,郭嘉在他怀里扒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惬意地闭上眼,昏昏欲睡。
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郭嘉完全没有意识,但是现在,他可以确定:他又在做梦。
黄河中飘满浮尸,无数袁兵在滚滚波涛里上下沉浮,一名年少的士兵一边挣扎着浮出水面,一边张嘴冲郭嘉大喊着什么。
当时郭嘉隔得远,应该听不见才对,然而在梦里,他只望着那士兵的嘴唇一下下开阖嚅动,就知道对方在拼尽全力呼喊:“救我,救救我!”
萧萧北风、金戈铁马、乌云浊浪都渐渐扭曲,那些溺水的人陡然伸出沾满污泥的手,将他的脚踝死死握住,用力往黄河中拖拽。
袁绍逃走的那天,郭嘉站在河边,看着那么多生命在眼前飞速消逝,甚至还镇定如常,试着给曹军将士做心理疏导。
这些天,他清醒的时候还可以自欺欺人,自认为无所畏惧。回想每一场战争,他都曾反复推衍,尽可能降低士兵的伤亡。至于敌军有多惨,那不是他可以心慈手软的事。作为军师祭酒,他问心无愧。
然而睡着以后,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会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将他卷入梦境。
明知是噩梦,却偏偏无法立即醒来,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下沉,慢慢窒息。
“文若。”
在彻底没入河水的一瞬间,郭嘉试图抓住任何一样他能够到的东西。就在这时,一阵极温柔的抚触将他带出了梦境。
“嗯,我在。”荀彧缓缓抚平他蹙着的眉心,问:“做噩梦了吗?说出来或许会好一点。”
郭嘉不想说,攥着被子,急促地喘息两声,抬手覆住眼睛。只觉得一个温暖缠绵的吻落在前额上,荀彧轻轻抚慰着他,带着一种近似于小心翼翼的怜惜。
郭嘉渐渐放松身心,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庆功宴上,他光顾着喝酒,没吃两口菜,这会儿肠胃开始抗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