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朦朦地黑了,天际线仅存的一点阳光烧着云层,一片斑驳的血红,像在天地间熔铸了什么金属。十烨站在关帝庙的屋脊上,夏风吹透他的衣袂,透骨冰凉。
安平镇卧在山脚下,万家灯火照亮了八街四十六巷,纤陌纵横,仿佛一根根闪着光的脉络,将整座镇子连接了起来。十烨攥紧了手里的地图,地图上标注的四十九口水井,均匀分布在镇子各处,每口水井中都有极为轻微的疫气,其中,捞起夜游神的水井中的疫气最重。
十烨怀疑,疫气就是沿着安平镇的地下水脉泄露的,而这些疫气很有可能就是造成安平镇百姓皮肤病灶的源头,十烨只能暂时用双重符咒封印水井,一重封印咒封住疫气,二重净化咒净化水源,幸亏井水中的疫气浓度极低,暂时没有给安平镇百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但符咒只能治标不治本,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天劫境形成的根本原因,疫气只会越来越重,符咒很快就会失去作用,更糟的是,因为封印咒和净化咒的消耗,白煊的法力又见底了。虽然十烨不知道具体还剩多少,但看白煊围着夜游神团团转的热锅蚂蚁造型,估计情况不容乐观。
说起夜游神,这是十烨担忧的另一个问题。
据白煊所说,夜游神只有在朔月发放俸禄的时候才会通过的夜游门庭进入人界,可今日并非朔日,夜游神为何会出现在安平镇的水井里?
这和三途龟的出现一样莫名其妙,即使是“博览群书”的白煊也无法解释。
“十华!”白煊的叫声好像一根尖刺戳穿了晚风,十烨皱眉,飞身下房走进关帝庙,绕过睡得七荤八素的画皮妖们,撩袍蹲在关帝神龛下。
夜游神躺在四茶睡觉的蒲团上,白煊用一块小小的布料沾了水小心放在夜游神的脑袋上降温——大概是脑袋吧,十烨不确定,夜游神就是个黑团子,现在又闭着眼睛,五官都藏在黑色的毛绒里,实在分不出来哪是头哪是腚。
四茶:“白煊上神,你确定这样有用?”
白煊:“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草精:“吱吱吱吱!”
白煊:“它若是有个万一,五道那家伙肯定能把我吃了!”
睡在蒲团上的夜游神动了一下,突然,张开一张满是利齿的嘴,嘴的面积几乎覆盖了夜游神的全身,就比例来说,十分骇人。
四茶噌噌噌倒退数步,“不用等五道将军吃你了,我看夜游神大人就快把咱们都吃了!”
“十华!”白煊大叫,“草精,准备!”
十烨从褡裢里掏出一打符咒递给草精,草精叼着甩进了夜游神的嘴里,那些符咒是十烨刚刚写好的五十张,之前好几个月的存量都被夜游神吃光了,差不多有五百多张。
夜游神好像吃面条一样把符咒吸进嘴里,吧唧吧唧吃得很香,但就是不睁眼,吃完了,合起嘴巴,又呼呼大睡。
草精挨着夜游神蹭了蹭,突然一顿,吱吱吱大叫起来,四茶伸出爪子扒开夜游神的黑绒毛一看,“夜游神大人居然秃了!”
夜游神的头顶真秃了一块,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没了绒毛,露出一片白莹莹的“皮肤”,看质感仿若珍珠。
四茶:“想不到夜游神大人的工作压力这么大,比我还惨——”
草精:“吱吱吱吱!吱吱吱!”
白煊皱眉,用手指扒开夜游神的头顶看了看,“这不是秃了,是受伤了。”
四茶:“啥?”
“夜游神的毛并不是普通的绒毛,而是冥界阴气的聚合,虽然看起来毛绒绒的很可爱,但实际上坚不可摧,可媲美最三界最坚固的结界。”白煊揉了揉太阳穴,“什么人能伤了他?”
四茶:“现在怎么办?”
草精:“吱吱吱?”
白煊:“治愈咒对他不管用,只能让他多吃多睡,靠自己恢复了,十华,再画些符咒。”
十烨看了看自己褡裢里所剩不多的黄纸,长长叹了口气。
*
之后的几个时辰,十烨彻底沦为了夜游神的大厨,写了几百张的符咒都祭了夜游神的肚子。
天已经完全黑了,子时将近,将是疫气最重的时间,也是净目最清晰的时间。十烨盘膝坐在屋顶上,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血咒伤口自从白天裂开之后,他已经换了五张止血符,但是伤口一直在断断续续渗血,而且越来越疼,那种疼痛就仿佛一根细细的丝线从伤口钻入血肉,绑住血脉,然后慢慢往外抽拉。
白煊捏着几张符咒跳上屋顶,长长松了口气道:“小游游好像终于吃饱了。”
十烨不动声色拉长袖子遮住手。
白煊眸光一动:“你——”
“白煊,”十烨打断他,“你推测的可能是错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