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是真真切切的,这才是她所处的世界,宁和音慢慢伸出手抱住他,感受着他怀里的冷香气息,在心里这么想着。
余光看到外边天色已经大亮,宁和音问:“原来我昨晚突然晕过去,是因为那粒解药也有问题吗?”
庄沢道:“解药确实有问题。”
宁和音调整好了感激涕零的表情,松开他的怀抱望着他楚楚可怜道:“夫君,没想到你为了救我,甘愿放弃人和图,我真的好感动好感动噢,人家要一辈子跟着你,别把我卖到宫里去,好不好啊?”
心里却想着,狗太监的套路肯定一重胜过一重,表面上骗她说人和图都没了,实际肯定还留了后招。
这么骗她,还不是因为看到她晕倒觉得心里难受愧疚了,一边骗她说为了她付出所有,一边骗她说白月光也放下了。
双管齐下,套之又套。
庄沢像是看不出她的假模假样,平静道:“后日是太后寿宴,你到时与我一同进宫,看你表现,本官再决定卖不卖你。”
宁和音乖巧地重重点头,“嗯!我到时一定会帮夫君争光的!”
庄沢起身离开,宁和音看着他在跨出门槛前脚步停了一下,好奇问道:“夫君可是有要事?怎么还不走?你是担心我会无聊吗?没事的没事的,你快走吧……”去陪你的白月光吧。
庄沢侧身道:“那休书,以及布——”
“那都是我随便写着做着玩玩的!你也知道女孩子嘛,一贯骄纵,昨夜气头上做的事又怎能当真?”宁和音笑意盈盈,“总之夫君放心好了,我现在知道你这么爱我,我断然不会再离开你,我也不会再胡乱吃醋,我会乖乖听话,做好九千岁的夫人!”
庄沢垂了垂眸,“再好不过。”
等到他离开房内,宁和音失神地躺回了床上,望着天花板目不转睛想,是梦,那果然只是晕倒后胡思乱想做的一场梦。
梦里时的所有感觉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才会格外深刻没有察觉到,而如今她出了梦,梦里的一切想起来都像是笑话了。
她不止成了年少时庄沢的白月光,更是在梦里再一次为他怦然心动。
狗太监的杀伤力,果然不容小觑。
她得制定个什么计划,免疫他的美色,免疫他的攻势,避免自己的心沦陷。
她宁和音,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
死都不会再喜欢狗太监的!
庄沢到了云轻水榭,恰好见到凉风袭过的亭台之上,一袭白裳胜雪的人在起舞,身轻如燕,弱柳扶风,柔美姿态展现得恰到好处。
陆云轻见了他,当即停下动作展颜一笑,等人到了亭台之内,她走上前,继续笑着道:“阿沢,你看我,比起半月前,是不是好多了?”
庄沢没有说话,陆云轻又道:“这都要多亏了阿沢,那些千年人参当真管用,阿沢,谢……”
说到谢字要上前去拉住他手时,庄沢避开了,道:“我已在昨日联系了陆大人,他今日想必就会派人来接你。”
陆云轻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阿沢,你要……赶我走吗?”
庄沢道:“你已在府内呆了三年,没名没分传出去始终不会好听,回到陆家,对于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陆云轻喃喃道:“你若不许,又有谁敢传出去?再说……名分这事,难道不是你轻易能——”
“你爹会允许你嫁给一个太监吗?”庄沢问。
陆云轻当即怔住,庄沢又问:“更何况是一个已经娶了妻的太监,你若要嫁我,只能是平妻。”
说着他自嘲一笑,“若是让你爹知道了,以他的性子,难保不会在大婚当日横剑自刎,宁可血溅三尺,也要保全家风。”
他抬眼朝她看,“那你呢,若是你爹如此,你不会恨我么?”
陆云轻眼中已有泪水在打转,她咬着唇说:“你知道的,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不会去在乎那些名——”
“但我夫人在乎。”
陆云轻话语顿住,身子微怔了一下。
庄沢继续道:“先前不过是做设想,不说你爹,我夫人更不会同意,她光是知道我来见你,便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若要真娶,她定然会寻来毒药……”
说着庄沢唇竟然勾了勾,“先毒杀我,再毒杀你,这过程中想必还掺杂了无尽折磨,指不定下了黄泉,灵魂还不得安宁。”
“阿……”陆云轻的沢字无论如何都滚不出,过了许久,她愣愣问,“你爱上她了吗?”
“是啊,爱了,”庄沢回答得轻巧,“所以为了她,我身边不能留有任何的女人。”
陆云轻往后退了两步,清泪从眼中滚出,喃喃道:“你明知道我爹……你能知道我爹是怎样的人,你让我回陆家,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话语到最后便有些尖锐,听在耳朵里抓心又刺耳。
庄沢看着她道:“有我在的一日,你爹便不敢对你不好,放心……他欺负不了你,那些续着你命的药材,我同样会定时送过去,若是我还不想让你死,你是死不了的。”
“阿沢,不要……”陆云轻看着转身离去的人,喃喃喊着,到了最后看着他越来越远,直接失控喊道,“你还是在怨我!你怨我没有来,你怨我骗了你!”
庄沢脚步一顿,陆云轻流着泪道:“可我能怎么办?我爹不让我见你,我能有什么办法,嫁给他人,我同样是被逼无奈,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庄沢回过头,“你想错了。”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只是年少时的前程往事,放下了而已。”
“从前的庄沢,他已经死了。”
隔着那堵高高的墙,等着墙那边的人,却等到了风云巨变的消息。
被送进宫中接受宫刑后,听到了她和别人定亲的消息。
不惜污了自己的手,想要沿着铺满荆棘的藤蔓往上爬,哪怕荆棘刺破皮肉鲜血淋漓,因为心中有恨,怎样都不曾退缩。
哪怕听到她大婚当日,十里红妆铺满了上京,都说新娘子与新郎是对珠联璧合的璧人,他仍然是淡淡笑过了事。
最后他终于把她接了回来,从她的眼底看到那一抹一闪而过的恐慌,再看到她为了讨好而低眉顺眼,在他走近时,以为他要强行而不自觉害怕得往后退,脸上控制不住的苍白之色终于让他明白。
人,始终都是会变的。
无论是他,或者是她。
早在那晚过后,所有的人和事,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从前的一切,跟她因为变故而想不起来的那些记忆一般,如同沙尘被随手扬在了风中,越散越远,直至消失。
该放下了,他在心里对自己道。
庄沢出了云轻水榭后出府,恰好遇到在府门口鼠头鼠尾的人,他径直上前,掐起她后颈,待人如触电般缩了缩脖子又猛地回头,看到是他,脸上表情从惊慌变成了如临大敌。
他暗自好笑,道:“你想出府便出府,让人跟着你便是了,在这里看来看去做什么?”
宁和音没想到狗太监这么和颜悦色,于是胆子大了些,挺直胸膛清了清喉咙道:“我想去看看我爹。”
庄沢问:“你爹此刻应该还在宫——”
“不是不是!”宁和音连忙摇头,把嘴巴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不是那个胖子,是我真正的爹。”
“你爹……”庄沢忽然想起调查她身世得来的情况,问道,“你爹不是已经——”
“所以说,我得去祭拜祭拜阿!这眼看着都要头七了,我就给他打了副薄棺材,还是用我卖身得来的……”
宁和音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眼前狗太监的目光好像有一点危险,她赶紧打个补丁:“没真的卖,没真的卖,什么都没发生,就跟着碰到你了。”
狗太监闻言眸光一敛,接着挥手让人准备了马车,牵着她先把她塞进马车,自己又跟着坐了上来。
宁和音问:“我们去哪呀?”
狗太监道:“祭拜你爹。”
宁和音:这么好?
她抬起屁股坐到狗太监那边,又挪着屁股使劲朝他那里挤了挤,抓着他的手真诚眨了眨眼睛:“那能不能给我爹……不对不对,是你丈人,换一副好点的棺材?”
狗太监转头看着她问:“你想换什么棺材?”
“金棺材!”宁和音兴高采烈地说,“我听人说了,只有躺在金棺材里入葬,下了地府才能不被其他恶鬼欺负,来世也能投一个好胎!”
庄沢:“……”
“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宁和音眨眨眼:“是听一个姓鲁的高人说的。”
庄沢:“原来如此……”
宁和音美滋滋心想,狗太监又上当了吧?就知道古代人最好忽……
“可是,你爹早就过了头七,魂魄进了阴曹地府,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钻进人家肚子里,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庄沢懒洋洋道。
恍若天空突如其来一道雷电,劈在宁和音天灵盖上,把她震了个魂飞魄散。
“怎么会?我都记得,明明没有……”
“你连续昏睡了半月,如何没有?”
庄沢抬起眸子看她,宁和音这时才注意到,他墨色的桃花眸子里,有着淡淡的血丝,而眼下也有青色。
更重要的,他的眉毛,都重新长出来了。
只有她一心想着梦里的事,想着自己盘算的事,才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半个月……
宁和音愣了愣,刚好和梦里的时间相对应。
庄沢的话又响起:“况且你别忘了,目前来说你欠本官的债,怕是过了十辈子以后,都还还不清。”
他说这话时嘴角一提带了些笑,但眸子又微压着懒懒看着她,一副十足欠扁的模样。
竟然跟梦里的少年郎有点相似。
宁和音一拍脑袋,不对!
那是她虚构的梦,肯定是脑子混乱导致了眼花缭乱,肯定是这样!
她甩了甩头又使劲擦了擦眼睛,再抬眼看去,果然!
眼前的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那种即视感消失了。
话说回来,其实再想想,神情相似也没什么,梦里的少年庄沢本来就是她根据现实幻想出来的,有什么好奇怪!
不想不想,宁和音拼命劝自己不想,扭过头去,“哼!不打就不打。”
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直到过了半晌车夫在门外喊:“大人,夫人,到了!”
宁和音掀开车窗帘一看,皱了皱眉头:“不对,这不是埋我爹的地方!”
“就是。”庄沢拽过她的手下马车。
宁和音一下马车就看到,眼前这片地方开阔宜人,有人工处理过的痕迹,四周都没什么杂草,眼前竖着的一个气派壮观的墓前,近期还有人上过香的痕迹。
从地形地势上看,无疑是一块风水宝地。
“金棺材没有,只有金丝楠木棺材,你不要的话,就给你爹再换回去。”庄沢的话漫不经心响起。
宁和音抿了抿嘴,“这香,是你来上——”
“不是,本官哪有那等空闲时间?”
“喔……”
宁和音从马车里拿出香和火折子,点燃三根,自己拜了拜后,又重新点燃了三根,塞到庄沢手里,“那你现在拜一拜吧。”
庄沢一愣,宁和音抬眼看着他认真说:“毕竟是女婿,到时候等你哪天有空了,我也要去给你爹娘拜——”
“他们不用拜。”庄沢冷冷打断。
“噢……”宁和音不提了,“那我都听你的。”看在金丝楠木棺材的份上。
说完她要把三支燃着的香插到坟前去,谁知道半路庄沢的话响起:“你就不怕我拜了,让你爹知道你嫁给了个太监,九泉之下会气死?”
宁和音拿着那三根香回头,看到庄沢的衣袂正随着风飘扬,同时半散的发丝宛若流云浮动,如画的脸上墨眸不透情绪,薄薄的唇抿成了一线。
他的身后是云雾缭绕的远山,风景如画却不及他,就那么站在那,宛若仙山之上无悲无喜的仙人,叫人想要猜透。
宁和音走过去一只手抓起他,一只手把三根香塞他手里,轻轻说道:“不怕,我爹只怕我吃不好,穿不暖,被人欺负,如今我什么都好,也没人再欺负我,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庄沢不接香也不动,宁和音又道:“何况在他眼里,你只是我夫君,不是其他身份。”
庄沢用另一只手撇开了她的手,转身回到了马车内,宁和音站在原地,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脾气。
把香插到坟上后,宁和音刚上马车,要挨着他坐时,他就挪了位置。
宁和音再挨,他再挪位置。
再挨,再挪……
宁和音: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