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雪,千里冰封,待朝阳拨开厚重的云层露出一丝暖意,漠北寒苦无水草之地冻死人的消息,已经隐隐约约传入晋江城。
刚回府的薛平景,抖落大氅上的雪,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汤婆子,呼出一口热气,不免哆哆嗦嗦道:“这天可真冷,也不知道那些流离失所的穷苦人家,能否挨过这个冬天。”
作为续弦的郭氏,同薛平景成婚十几年,如今膝下儿女双全,与丈夫更是举案齐眉,怎会看不出他的忧虑,为他递上一条温热的手帕,连忙宽慰道:“朝廷定然会拟个安置流民的章程,老爷到时候按照上司的吩咐执行,想必就是对流民最好的帮助。”
薛平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过区区从六品的官职,也做不了主,待朝廷有了新的指示,我再赶紧督促下面人办事,就是对流民最好的帮助。”
见到他脸色渐缓,郭氏方才露出笑容,赶忙岔开话题:“裁缝店的许掌柜这会在后堂量衣,老爷可要看看?瑾春、瑾夏出席赏梅宴的裙子刚才大嫂给挑选好了料子,我想着两个丫头毕竟是第一次参加正四品gāo • guān的邀请,赏梅宴里达官贵人定然众多,也怕两个丫头在出席的衣服上恐失了礼数。”
经郭氏提醒,薛平景才后知后觉,出席赏梅宴的衣服可谓大有文章,自然不能马虎,连忙向后堂走去,嘴里却不忘记称赞:“大嫂掌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纰漏,两个丫头出席赏梅宴的衣服,必定妥帖。”
虽然薛平景嘴巴上说着妥帖,可郭氏晓得,两个丫头是为了相看是否有好的婆家才出席赏梅宴,倘若穿的衣服有失礼数,不止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还会令薛平景在上司跟前丢了颜面,所以她才侧面提了醒。
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浇灭屋子里的热情,薛平景大老远就听见四个丫头们的调笑声从后堂传来。
待迈进屋子里,方才笑眯眯地问道:“都在说什么事,隔着几堵墙,都能听见你们的笑声。”
长房李氏如今手里拿着一匹色彩鲜艳的料子,站在薛瑾夏的跟前比划,见到是薛平景回来了,连忙招呼道:“来,给你的掌上明珠瞧瞧,这匹孔雀蓝的素烟纱料子,可还衬她的肤?”
料子在阳光的折射下,反射出丝一般的柔和光泽,高雅华贵。
如今柔柔地贴服在薛瑾夏的身上,女儿盈盈一笑间可谓顾盼生辉,天生丽质的女儿自是叫薛平景十分满意,鱼尾纹布满笑意盎然的脸中仍不自知:“大嫂的眼光历来独到,我自然挑不出毛病,就是不知道一同出席的瑾春,选的是哪匹料子?”
薛瑾春犹如亭亭玉立的荷花,平日里尽诠释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词意,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如今独自站在角落里不争不抢,待被薛平景点名道姓,终于施施然地走了出来,捧着一匹藕荷色的料子,甜甜地笑了下:“娘说这匹布料看起来温暖,很衬我的性子。”
这话说的十分贴切,可是薛平景却认为,出席赏梅宴,藕荷色实在太过素净,待站在一众莺莺燕燕里,谁还能注意到脸蛋本就不甚出众的薛瑾春?
参加赏梅宴的目的,说的难听点,无外乎显露漂亮的脸蛋和婀娜多姿的体态,只要有合适的官宦子弟看上了瑾春,待派了媒人登门,那这赏梅宴就不算白去。
薛平景并非迂腐的古董,十分清楚男人挑女人,第一眼可谓最最重要,所以当即否决了这匹藕荷色的料子,一把将李氏手里正抓的孔雀蓝素烟纱料子取了过来,在薛瑾春的身前比划了下,连连点头:“这匹料子好,颜色鲜艳,一看就觉得十分华贵,最衬你。”
眼见薛瑾夏的料子被亲爹抢了送给大姐,扑哧一声,薛瑾梅忍不住掩嘴偷乐,点头称是:“爹说得对,这匹料子最衬大姐,待穿到赏梅宴中,必定艳压群芳。”
“二弟,这怎使得?”李氏未曾料到薛平景会把自个嫡女相中的料子转赠女儿,一时间有些语噎。
作为当事人,薛瑾夏虽然被撂到一旁充当配角,却没有对亲爹产生丝毫不满。她明白,爹向来敬重大伯,奈何大伯官职低微,从七品的直隶州州判,平日里只在衙门辅佐主官,做一些基层官员编制,清水衙门里,甭说油水,就是油都见不到一滴,想要给大姐寻一门好亲事,可谓难上加难。
赏梅宴上若是大姐还不能把握机会,恐怕只会嫁给一位普普通通的秀才,营营碌碌过完一辈子。
可是向来要强的大伯母显然不愿意女儿低嫁,如今整个薛家都在给大伯母出谋划策,所以爹将素烟纱料子转赠给大姐,薛瑾夏以为甚是妥当,她是心甘情愿给这位心地善良的好大姐做一回陪衬。
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将薛瑾春推脱的手安抚下来,开解道:“我也以为这匹料子最衬大姐,将大姐的肤色衬的白净粉嫩,煞是好看。待上完妆,一定会是赏梅宴中最惹眼的那抹艳色。”
“二妹!”薛瑾春没想到会被比她年岁还要小的妹妹调侃一番,小脸红扑扑,像是抹了一层胭脂,羞涩道:“可这料子十分贵重……”
她没说完的后话,薛家人都明白,平日里进项最多的就数二房,虽然是大房执掌中馈多年,可是往昔出银子贴补薛府最多的却是二房郭氏,谁让她有个晋江城大商贾的亲爹,虽说商人地位低,但是白花花的银子最是惹人怜爱。
当年郭氏嫁进薛府做薛平景的续弦,据说足足扛进九十六抬嫁妆,可谓羡煞旁人。
李氏虽有心让女儿攀高枝,平日里倒也不是嫉妒刻薄之人,但凡裁衣打首饰,都将最好的那份优先拨给二房。
这匹孔雀蓝素烟纱料子,显然也是李氏提前准备好给予薛瑾夏,至于留给女儿的那匹藕荷色料子,只能说中规中矩。
如今是大姐被未来夫家相看的关键时刻,薛瑾夏怎会在意自个出席时所穿的裙子?
不以为然地捧着孔雀蓝素烟纱料子走到大姐的跟前,命丫鬟抖开布料,触手丝滑,像微风掠过指尖,让人爱不释手:“大姐就莫要推辞,爹说得对,赏梅宴中身份贵重的公子必定很多,大姐应该好好把握机会才是。至于妹妹的婚事,自有爹娘操持,大姐不必忧心。”
这番隐晦的话语,顿时令李氏茅舍顿开,二弟管理盐务,还兼为地方官采办贵重物品,额外好处颇丰,待三年一次的考绩政务、管理、法纪通过,进可升官踏足京城,退可任职盐运司副使,那可是从五品的文职外官,甭说油水,就是泡在油缸里都行。到那时候,求娶二弟嫡长女的人家,那还不排着队踩踏薛府的大门。
赶忙吩咐道:“瑾春,既然是你二妹妹的一片好意,那你就收下吧。”
得了娘亲首肯,薛瑾春不再推辞,脸上堆满笑容,接过孔雀蓝素烟纱料子,由衷地感谢:“如此,姐姐就却之不恭,还是要多谢妹妹的好意,姐姐必定铭记于心。”
站在一旁的薛瑾梅,心底却不是滋味,出席赏梅宴没有她的份,如今好料子也轮不到她挑选,眼馋地看着两个姐姐一番互相恭维的话语,不免小声讥讽了句:“虚情假意。”
崔姨娘也见不得女儿受委屈,眼珠子转了转,扫了眼丫鬟手里捧着托盘,虽然上边盖了红绸,可是用脑子捋一捋,也能明白里边放的必定是琳琅满目的首饰。
突然起了一计,出声提醒道:“大小姐与二小姐既然是去赏梅宴,都说好马要配好鞍,如今有了新衣,还要有合适的首饰,那才能衬出两位小姐肤若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