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沙条爱歌,是一个少女的名字。
继承了魔术师世家的姓氏,名字悦耳动听,她本身也是有着漂亮金发和蓝眼睛的美丽的少女。
甜美,可爱,像公主一般优雅,任何地方都完美无缺——
只是如此的话,还不够。沙条爱歌并非如外表所呈现的“普通”的少女。
她是“根源”的皇女。
根源一词,对魔术师来说无比重要,是等同于夙愿的存在。
没有一个魔术师不期望抵达传说中的“根源”,因为抵达那里,就能掌握世界万物的一切法则。魔术师期望获得圣杯战争的胜利,便是想要借助圣杯,成功抵达根源。
然而,沙条爱歌并不需要这么麻烦,虽然她也参加了圣杯战争。
——生来就连接着“根源”。
这就意味着,沙条爱歌以人类的身份诞生,却拥有,人类竭尽一生也无法掌控的能力。
换而言之,她无所不能。
再高深神秘的魔术,在她手中都像最简单的小伎俩一样顺从听话。想要得到什么,大可以随心所欲,无人能够阻挡。如果想的话,她连自己的未来都能轻而易举地看见。
连这个世界本身都宠爱着她,呵护着她……这不是尊贵的“公主”,又能是什么?
沙条爱歌就是这种简直超乎人想象,堪称作弊一般的存在。
不过,能够体现微乎其微的“公平”的地方在于,在参加圣杯战争之前,以人类之躯诞生的根源皇女其实深陷于苦恼之中。
就因为她太强大了,人类所持有的那套价值观、情感乃至于更多的“规则”,都无法在沙条爱歌身上适用,用人类的躯壳来限制根源之女,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所以,无聊,无趣,一直以来,就如同机器人似的做着机械又冷漠至极的运作。
再这样下去,可能迟早有一天会彻底失去耐心,不愿再用人类沙条爱歌的身份存在下去,而是,以世界的法则……
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
终于,转折来了。
圣杯战争开始的前夕,沙条爱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在这场战争中,她会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然后,像一位真正的少女一样,疯狂地,痴迷地,陷入爱河。
这个发现对于沙条爱歌来说,是莫大的惊喜。
她想到了。
与王子一同坠入爱河,恋爱,甜蜜而美好的爱情……这将作为“沙条爱歌”的燃料,让她能够永远热烈,永远心怀期待,永远不会失去少女的纯真之心。
她期待恋慕的感觉。
啊啊,这就对了——她本应为爱而活。
沙条爱歌果真在圣杯战争中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她召唤出的英灵,她的Saber。
有着在阳光下璀璨发亮的金发、始终温柔的苍色双眸的Saber,想法和心愿都那么天真的Saber,既是骑士,又是王子殿下的……
完美无缺的Saber。
沙条爱歌果真疯狂地,痴迷地爱上了他。
怀着拯救注定要灭亡的国家的心愿来到这里,渴望得到圣杯的Saber,被爱情俘虏的根源皇女即使倾尽一切,也要实现他的愿望。
为了达成目的,沙条爱歌是不可能有什么公平、善良的原则。
她不择手段,凭借足以征服从者的实力,收服英灵,残杀敌对的御主。近乎只以一人之力,就将阻挠Saber获得圣杯的蝼蚁全灭。
圣杯,就这样被她怀着足以将胸腔中的血肉焚烧殆尽的爱意,情意绵绵地送到深深爱着的王子面前。
“Saber,你的心愿,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实现了哦。”
送上祭品,用性命堆叠,越多越好,大圣杯就要成形。
那一刻,被满腔爱意填满的少女多么地幸福,以至于没有发现,这几日中默认了她的手段和行为、却比往常更加沉默的金发骑士,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杀死了她。
少女爱得无法自拔的王子殿下,从背后用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残破的身躯从悬崖坠落。
……痛,好痛啊。
比心脏破碎,死亡似乎将要来临还要疼痛,因为破碎的是她的恋慕之心,支撑她生存的爱情,为爱而活着的少女痛苦不堪。
想要挣扎。
不甘,不甘,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离开矗立在悬崖边的那个唯一能给她带来恋爱之情的骑士。
坠落至地底沸腾般的淤泥之上,她的蓬松长裙也沾染上了无法清除的污迹,宛如透明的发丝凌乱。
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沙条爱歌还在挣扎。
“我……为什么……”
“没有……”
在公主与王子的故事里,最不可或缺的因素,便是王子拯救公主的剧情。
可是,心中唯有爱情的公主,却是被她认定的王子背叛才跌入的泥中。
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反转啊……可即便如此,将死的少女仍旧心怀期望。
不放弃希望地,挣扎着抬起布满污秽和血迹的手。
渴望着,她的王子再一次降临——
“我喜欢你的眼睛。”
是……谁的声音?
忽然间,少女不甘放弃地伸出的指尖在震颤。
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影映得无比清晰,愈加透明的瞳孔也在震颤。
“所以,送你一程吧。”
听清了。
竭尽全力,也看清了。
沙条爱歌感到,自己胸中的剧痛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那里的血淋淋的空洞,被悄然而至的新的幸福填充。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银发的少年。
没有和Saber相似的灿烂的金发,没有和Saber相似的包容的双眼,没有和Saber相似的温和神情……哪里都不相似!
这个少年,除了样貌的美丽,没有一点儿符合少女情怀畅想出的王子的形象。
可他就是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被心上人背叛的少女面前。
并且,他也向她伸出了手。
——将少女用最后的力气定定地望着他,忽然不愿意落下的眼睑轻轻地合上。
——然后,他就把她失去生命气息的身体丢到了最近的地方,也就是地底最深处也位于最中心的漩涡里。
这就是受尽世界的宠爱,却被心上人抛弃的沙条爱歌最后的结局。
本应是这样……如果她没有因为心中摇摇欲坠的爱火被重新点燃,从而激烈地抗争起了死亡的话。
‘啊,啊,啊啊啊。恋爱的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热烈,全身的血液都被滚烫的火焰烧干的感觉。’
灵魂被包裹在黑暗之中,少女仅存的意识却不知不觉地陷入了痴狂。
她的脑中已经没有Saber的身影了,有的只是眼中所见的最后一幕:
银发少年抱起了她。
所能感受到的他的体温十分冰凉,但爱歌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股温度所暖。
看见了,发现了,原来温暖来自于此。
他的双眼是金色的,就跟太阳一样。跟根本无所谓的Rider的眸色相同,但与他相比,足以将万事万物燃烧殆尽的太阳之光,也会在他的眸中失色。
因为,在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
‘这才是我想要的……’
想见他。
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要守在他的身边,被他温柔地宠爱。
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
总会见到的。
只要她想要见他,就一定能够见到。
‘将死之时,独身来到我的面前。即使没能拯救我,也向我伸出手,那么温柔的……’
……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和我一样爱着他的Rider?他是谁。要在哪里才能找到他。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找到的。然后,放心吧,一定会在他发现之前杀掉你哦。”
“迫不及待想要见你……”
“我的,魔王殿下呀。”
不是王子,而是在那一刻莫名想起的“魔王殿下”。
从被王子保护的公主,变成守护魔王的公主……不是更加美好吗?
*****
高居于王座,将世间万物都纳为己有的法老王极少回应现世魔术师的召唤。
能作为媒介直接让英灵殿内的他有所感应的圣遗物无外乎就是那些:曾在战场上亲手使用过的武器,具有重大意义的合约,亦或是法老王自己的遗骸。
现世的凡人想来没有胆量冒犯他的遗躯,但如果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蠢货,那法老王倒是会亲赴一趟,只为在盛怒之中对触犯禁忌的蝼蚁降下惩罚。
用与他自己有关的圣遗物尝试召唤,法老王都不会予以理会。而使用与他关联不大的媒介,又无法直接勾连到他。
唔……话虽如此。
实际上,还是有一次例外的。
前所未有强烈的呼唤自现世而来,立即就惊动了正在英灵王座上闭目久久不言的法老王。
“……这是什么?”
在惊愕之中,奥兹曼迪亚斯睁开了灼灼明亮的双眼,一分疑惑从面上闪过。
应当是与他联系极强的媒介,不然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应。
可是,法老王微微凝眉,又从那强烈到让他心神莫名不定的感应中,觉察出些许异常。
在座上的英灵无法知晓召唤自己的媒介具体是什么,想要知道,就只能回应召唤前往现世。
奥兹曼迪亚斯本没有这个好奇心和耐心,圣杯战争……哼,对他的吸引力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仍旧心神不宁。
就像这份突来的感应其实是从他自己内心生出的预感,原因不明,却催促着他一定要去,否则,事后知晓了真相,必然会后悔不已。
“哦?难道,现世还存在能让余必然会动容的诱惑么。”
嗤之以鼻。
如果是以前,他会相信。
因为,不管他的王朝早已覆灭、布满凡俗之人的世界如何变化,那里还有法老王此生最爱的人。
只要那个不肯停留的男人还在行走,人间就有美好与希望留存。
拒绝前往神明之国,以英灵之身在王座上静静等候的法老王,只要想到未来还会有与他相见的机会,便会莞尔一笑,不失期待地继续等候下去。
但,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不知原因,亦不知为谁。
就算奥兹曼迪亚斯不愿相信自己从卢卡斯那里得来的不妙感觉,更从未像这般怨恨过只能被困在英灵殿不得离开的自己。
当心头哀恸在长久的呆愣中扩散至肺腑,即使不动,也会被狠狠地刺痛之时,他才开始思索,是不是要正面接受这个事实……
——不对。
突然之间,就是在此次的召唤久久得不到回应,眼看着就要退去之时,奥兹曼迪亚斯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关键的细节。
——有哪里被遗漏了……余必须去。
不由睁大的黄金瞳中掠起了一分不会被瞳孔中原有光芒盖过的异彩,没有犹豫,法老王的分灵立即回应召唤,来到了魔术师所在的现世。
于是。
当奥兹曼迪亚斯在地底见到那个魔术师时,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追究他仿制玉座的不敬之罪,而是用低沉之中带有难以觉察的急切的语气,冷声问道:
“极东之地的魔术师。你召唤余时所用的媒介,是什么?”
没有给出最有可能的选项,而是直接质问。如果对方给出的答案不能让法老王满意,亦或是有所隐瞒,定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那个年老的魔术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受到法老王近乎斥责的质问,立即便用恭敬的态度回答:“伟大的法老王啊,我等在召唤您时,所用的圣遗物——正是您曾经接触过的饰物。”
饰物……吗?
这个答案让奥兹曼迪亚斯不由得失望。但是,王冰冷的目光随即便落入面前的召唤阵中,也就看到了,就摆放在他脚前的那件饰物。
没错,确实是他的东西。
可魔术师大抵搞错了一点。
这件在岁月之下终显黯淡的黄金臂环,出自于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为自己修筑的金字塔,是他的众多随葬品中并不起眼的一件。
它唯一的珍贵之处,仅是沾染了他人之光。
在格外久远之前,灵体状态的奥兹曼迪亚斯站在自己的棺木旁,亲眼看到将他的木乃伊送回到墓中的男人,从他的随葬品中随手挑出了这件首饰。
“就用这个当做报酬吧,我自己拿了。”
记得很清楚,男人当时是这么说的。
“真是个不省心的臭小子,死了,都要给我添麻烦……”
连那时他的表情,他的语气,都记得清清楚楚。
许是因为,那如冰雪消融的柔情——还是分给他的温柔,奥兹曼迪亚斯生前从未看见过,只有死后,在男人不知晓的这时才得以一见。
……
现在终于明白了,那强烈的感应从何而来。
“……是吗。
“简直愚蠢至极。妄想用余的东西来召唤余,结果误打误撞,还真的让你们侥幸成功了。”
“余的挚爱持有过的饰品,因他的触碰而不同以往的俗物……被你们拿到,惊动了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