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阏心中生出的第一个想法。
是把这个醉鬼抛在这里,让她再潇洒快活一夜,等酒醒后,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然而当他欲要转身的那刻,从醉鬼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喝得这般烂醉仍不忘骂骂咧咧,将他犯下的罪行罗列得清清楚楚。
姬阏咬了咬牙,转身,看着早已僵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有任何动作的女郎,冷声道:“出去。”
女郎点头称是,可等她刚站起身,某位喝得烂醉的人心生不满,扯着女郎身后的辫子,一把把她拉了回去,抱了个满怀。
晕头转向的姜诱把手中酒坛子一扔,另一只手干脆也伸了过去,把人的腰给抱了个结结实实,口齿含糊不清道:“我在这呢,别走,好不好……”
姬阏一瞬间手里的剑都有些拿不稳了,这个醉鬼,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然而谁都没有听到,她把头埋进腰间,用气音委屈巴巴喊的一声:“妈妈……”
姬阏气得低头先不去看她,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了会,再抬眼时,看到女郎投向他求助的神色,咬了咬牙走向前,伸出手时犹豫了——
一瞬。
所有不忍心的想法,在她顶着张酡红映着唇印的脸,笑意盈盈望着他道:“狗男人,你来啦?”
这一刻,皆数烟消云散了。
姬阏直接打晕了她,在她身子一软要倒下时接住,这回又犹豫了——
起码一炷香。
房内的女郎早就跑得无踪,外边纵然有些想看热闹的,也因为忌惮于他,只敢在外望穿秋水似的等着,只为了在他出去时望上几眼。
姬阏犹豫完后,还不忘伸出袖子,狠狠往她脸上擦了几擦,将唇印尽数擦掉后,才满意地舒了口气。
他将被打晕的人背到身上,惊觉到她就算喝了许多酒,依旧轻得恍若无物一般,不禁垂了垂眸,“你永远当不了男人。”
外边的人见公孙子都背着人出来了,全都探头探脑想要看上一看,可没想到公孙子都先前是任他们打量,直到背着人将要离开门外时,才侧头冷冷道了一句:“今夜的事,从谁的嘴里说出去,那到明日,谁的舌头便掉下来。”
众人被惊得出了身冷汗,连忙纷纷转过头去,哪里还敢再看?
姬阏背着她走在月色下,没走多远,就察觉到背后有轻微动静。
可当他一转头,见到的便是她紧闭的眼,看上去如同熟睡了一般,再安静不过。
姬阏权当自己是疑心病重,出现幻觉。
可没走出几步路,身后的人又动了一下。
姬阏转过头去,她照样是闭着眼睛,老老实实安分得很。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了一句:“大概是风吹的吧。”
他背着她重新上路,这回将警惕提高了万分,等身后人刚有动静之势,他猛然转回头去,正对上了她的眼。
她一动也不动了,杏眼儿瞪得老大,一眨不眨望着他。
直到姬阏眼睫颤了一下,她才像惊觉到什么似的,连忙想要将眼睛闭上,可这回姬阏早有准备,薄唇一动出声:“别闭了,我都看到了。”没想到你还是个耐打的。
难怪那么快能从客舍逃走。
她闭到一半的眼睛滞住,接着再慢慢掀起来,恢复到瞪得溜圆的状态,还慢慢咬住了下嘴唇,顶着张红扑扑的脸,跟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望着他。
姬阏刚要出声,却只听她先道:“我错了。”
语调黏黏糯糯,腻得格外过分。
姬阏一怔,将她往上兜了兜,正打算问出一句,错哪儿了。
她又先开口了。
垂下眼睛嘴巴嘟起,乍眼看去,她眼睛里水汪汪的,若让不知道的人见了去,就跟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明明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说出的还是甜甜腻腻,含着丝丝委屈的话语:“错了,别打了。”
姬阏不由得在心里揣测,她这酒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他动了动唇问她:“别打什么?”
“别打我,痛……”她说着手往后探去,若是旁人见了,定要不明所以。
可姬阏却是看明白了,她这时的动作,显然是要去摸后脖颈。
而方才背后传来的动静,想必也是她觉得疼,想去摸被他用手刀砍的地方,又怕被他发现,再次将她打晕,因此只能偷偷摸摸。
姬阏的心没由来空了一下,他听见自己声音轻了许多,“很痛吗?”
“痛!”身后的人半天摸不到,直接朝着他恨恨一瞪,凶狠的表情不过维持了一瞬,又恢复成软糯可怜的委屈模样,伸着手往后使劲探来探去。
姬阏这时才隐隐有种,真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他将身后的人放下来,一手扶着她不让她倒,另一只手拨开她手,借着月光看去,在后脖颈有道明显红印的地方,轻轻按了上去。
也许是这样还算舒服,她被拨回去的时候不再动,只静静站着努力稳着自己身形,让他轻轻在她觉得痛的地方揉了又揉。
“还痛吗?”姬阏问。
“痛!”她仿佛只会说这个字。
姬阏指尖一顿,那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又来了,直到她扯着他袖子不满地控诉,他才重新恢复揉捏,同时垂了睫轻声道:“答应你。”
以后不打你了。
将喊着痛的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眯着眼睛看似昏昏欲睡,再也不喊一个痛字时,姬阏才重新将她背上背,看着远方更显清冷的月色,逐渐加快了脚下步伐。
*
在接近驿站之时,有不少齐人见到了他们,有的人去向其他人报信,有的人则是上前来询问:“公孙子都,公主是否要放——”
“不用。”姬阏冷不丁说完这句话后,想到什么似的又加了一句,“只几步路了,要有始有终。”
都背了一路来了,不在乎这最后几步,若是在最后关头放弃,那便是个有头无尾的人。
姬阏在心里这么想着。
齐人俱是一愣,纷纷表示理解,随即簇拥着他们往驿站走。
将要行至驿站门前时,姜小白得了消息匆匆赶到,见到背着人的姬阏看他一眼,在他将要开口之前先行出声:“没事。”
姜小白望下他背着的人,欲言又止:“那……”
“睡着了。”姬阏说完,压低声音又加了句,“一碗倒。”
姜小白哭笑不得,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他先前放的狠话,现在还做不做数。
但姬阏显然没去想那么多,他当着他的面进了驿站,熟练地用脚踢开那扇房门,将一路背来的人从背上放下,让她躺平到了床上,又顺手拉上了被子。
姜小白望着这一幕有些错愕,他有些想问他是如何找到她的,可事到如今问这些显然无用。
因此在姬阏将要跨出房门时,他略加思索出了声:“离天亮没多少时辰了,赶回去再睡觉来不及,不如你就在这——”
姬阏忽然转头看他:“公子小白不是说过,无论她是如何,都与我再无瓜葛?”
姜小白一愣,刚想骂他不识抬举,对他和颜悦色便蹬鼻子上脸,可姬阏抛完问句后,随即自己答出了声:“可她与我有无瓜葛,不是公子小白所能决定,婚事显然已成定局,因何都改变不了半分。”
姜小白心中的火气更甚,“你若是仗着这,那你可就错了,只要——”
“只要我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那么她就……”姬阏唇角勾出一笑,“永远都会与我有瓜葛,公子小白也不会再阻拦,是吗?”
姜小白僵了好一会儿,反反复复理解姬阏话中意,最终恢复了面上温柔如水,看似平静轻道:“是,可你能做到吗?”
“试试无妨。”姬阏轻描淡写说完,在姜小白刚生出立即送客的念头时,他一脚踏出房外望着对面,“我记得,这间屋是空的?”
姜小白:“……”
姬阏这人,就该被打死才对。
*
姜诱醒来之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脑海中模模糊糊闪过些昨日的片段,却怎么样都拼凑不起一个完整的情节,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片段,准备先起来到时再慢慢回忆。
可当她的手脚一动,脚传来被重物压住的麻木感,怎么样挪都挪不开,她支起了半边身子往脚边望,这一望连心都停止了半拍。
只见她盖着被子的脚上,躺了个人。
那人躺着的姿势,还是隔着被子躺在她的小腿上,又隔着被子抱着她的两只脚丫。
姬阏怎么会在这?
这是她脑海中生出的第一想法。
姬阏有恋足癖?
这是她脑海中生出的第二想法。
被自己吓到的姜诱连忙去推搡姬阏,“起来,你快给我起来!”
边推搡间姜诱边恐怖想到,姬阏昨晚戴着面具跟踪她,结果在她揭开面具时打晕了她,将她放到某家不知名客舍,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后来……
在她的记忆里,模模糊糊有这么一段,姬阏好像第二次没戴面具,再次打晕了她?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她记得她当时明明在摊子上喝酒,难不成姬阏是发现她逃跑了,一路跟踪她到酒摊子上,又鬼鬼祟祟打晕她吗?
姜诱刚在脑海里总结完毕,就见被她摇着的人迷迷糊糊转醒,他睁开眼睛时,一向流光璀璨的眸子还没有聚焦,虽然人是直愣愣看着她,可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懵懂模样,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且他的眼底,有着小小怒火,配合他懵懵懂懂的表情,潜在台词显然是说,被吵醒了,我很生气!
姜诱实在没忍住直接上手,将他半睁着的眼睛掀开,让他更加直勾勾看着自己,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看清楚,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