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出去!”李珏面色从未有过的冷,声音发沉,吓得床榻上的静姝心口猛颤了下。
静姝有孕不能声张,屋里只有叶柳和那个老郎中在,叶柳没接触过李珏,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清瘦的玉面郎君,想不到发起狠来也这么让人惧怕,有几分很像国公爷。
屋里两人退了出去,静姝往床里缩了缩脖子,像个鹌鹑似的垂着头不敢看他。
她不确定三哥哥知道多少,也不敢轻易说话。
“孩子是沈镜那个王八蛋的?”李珏问她,声音狠厉。
静姝咬了咬唇,怯怯地抬头看他,“三哥哥,你听说我…”
“砰”的一声,李珏右手握拳狠狠砸在了桌案上,“王八蛋!”
“这个孩子不能留。小六,你听我的,趁现在还来得及,沈镜不知道这事,我去让郎中开一副药,这孩子咱们不要了。”
他从未这样过,静姝这次是真的被他吓到,她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这里有一个孩子,长得或许像她,也或许像沈镜。
“三哥哥,我想留下他。”静姝小声道。
李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气愤,“沈镜他怎么配得上你,他比你大了多少,早晚有一日要死在你前头,那时候你还年轻,就要带着他的孩子守活寡吗?”
“他还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到时候你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你又怎知沈念臻会对你做出什么?”
“小六,你听三哥哥的,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三哥哥会给你找个比沈镜好十倍的郎君,以后孩子还会有的。”
静姝并没因李珏的话动摇,目光坚定,“三哥哥,这次我不想听你的。”
“你!”李珏气闷得又狠狠锤了一下桌案,锤得狠了,手被都流出了血,他毫不在意,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
“小六,如果我说沈镜他活不过两年呢?”李珏话顿住,拳头攥了攥,“最迟大顺五十九年,他必死。”
“你还要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妈?”
“为什么?”静姝眸子瞪圆,眼里惊愕,难以置信道“三哥哥,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重生过来。
李珏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过去坐到静姝身边,干净的手掌摸着她的发顶,“小六,我和你不一样,这是一个死局,谁也救不了沈镜。”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离开他,这个孩子不能留。”李珏声音缓和下,“小六,沈镜他有私心,他明知道自己处境有多危险还要牵着你,他明知道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你,还要强留你在长安。”
李珏擦掉静姝脸上无声的泪珠,“沈镜现在还不知道这事,郎中那边交给我,我会封上他的嘴。你乖乖在我这修养几月,等身子好了,你若还是想走,我不留你,但迟早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地离开他。”
静姝泪眼模糊地看着李珏,“三哥哥,为什么,你能不能现在告诉我…”
李珏从见到静姝那一刻起,以后的人生都与她有关,只想好好护着这个妹妹,为了她去从军,为了她留在长安,为了她做尽一切事。此时看到这张哭花了的小脸,李珏有多心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早晚会明白的,现在还不是时候。”李珏拍了拍她的背,“先睡吧,后面的事我都会处理好。”
李珏没等她再说话就起身出了屋,静姝心里难过,沉默地摸着小腹。
天越来越冷,夜里忽地起了风雪,李珏站在院里打拳,脸冻得青紫,双手已经变得鲜血淋漓。
不管重来多少次都是这样,小六依旧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李珏恨自己,更恨沈镜,那个不知廉耻的王八蛋!
“砰!”木桩被他打倒在地,李珏身向后仰,平躺在雪地里,外面有脚步声走近,“大人,果然不出您所料,宁国公已经快到梧州了。”
李珏闭了闭眼,这次他绝对不能再心软。
“把所有人都带上,不留活口。”
下属一怔,很快领命下去。
霜雪飘落在李珏的脸上,触碰到冰冷的肌肤,化成了一滴水,这一年的寒冬,李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除了那些细枝末节地改变,其他依旧按照原来的轨迹走动,时间齿轮不停歇,他的小六还要再遭受一次这样的痛楚吗?
沈镜这次来得并不容易,除却北国冬日寒冷,马匹再难行进之外,他们还遭到了不明原有的暗杀。
想除掉沈镜的人太多,沈镜已经习惯,但这一波人出手狠辣,训练有素,招招直逼要害,明显是要不留情面地取他性命。
沈镜目光一凛,任凭这些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如他带来的亲卫。
很快,林中遍地血色尸体,剩下的人见事不好,趁乱而逃,他带来的人亦是多多少少受了伤。
沈镜看着地上横躺着的尸体,弯腰蹲在地上摘了他们的蒙面。身上干净,没有任何给人抓住把柄的地方。
风雪一层一层落下,遮盖住地上的痕迹。沈镜站起身,漆黑的眼盯向梧州城的方向。
“二爷,是否要属下前去查探这些人的来历。”容启道。
沈镜摆摆手,“不必。”
他应该能猜的到倒底是谁这么恨他,不让他靠近这个地方。
马匹疾驰而去,地上印记被掩盖,很快消失不见。
李珏的动作很快,直接软禁了郎中和叶柳,他知道沈镜找来的这个郎中医术高明,硬逼着他开一副较温和的滑胎药。
郎中心知这事不能干,若他真开了,恐怕到宁国公那自己这条命就没了。
李珏把刀抵在郎中的脖子上,“若你再不写方子,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郎中吓得腿在打颤,哆哆嗦嗦道“大…大人,我开,我开就是了。”
李珏给他找了笔墨,郎中留了个心眼,“大人,滑胎药本性寒烈,若想要温补的方子要吃上一段时间才能滑下腹中胎儿。小姐身子弱,我不敢开太过,恐怕效果就更轻了点。”
郎中写完药方,李珏拿在手里,抬起手中的刀威胁道“敢耍花样,我先杀了你。”
静姝躺在床榻上睡不着,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小六,睡了吗?”
静姝垂下眼,许久才道“我没睡,三哥哥进来吧。”
李珏手里端着一个药碗,里面是黑乎乎的汤药,他把托碟放到案上,“郎中说你身子弱,要把胎养好才能顺利滑掉,先把这药喝了,养养身子。”
他端起药碗,勺子在里面搅动两下,里面冒着热气,发出浓浓的苦味。
静姝抬眼,两手搅在一起,脸上抗拒,“三哥哥,你不用骗我。”
她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安胎的药,是他为了骗自己喝下才说的。
李珏动作一僵,“小六,听话,把药吃了。”
“三哥哥,我想留下他。”静姝近乎哀求,“沈念臻不是沈镜的亲生儿子,这是他唯一的孩子,我不想看他伤心。沈镜对我很好,我愿意跟着他。”
李珏端着药碗的手不断收紧,“他说了你就信?”
“小六,沈镜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手上人命无数,被他害过的人数不胜数。你知道他多年前为什么突然放下兵权留在府里吗?那是因为西北一战,他带兵不利,害得数万将士惨死,是你…”
李珏顿住话,转口道“是他的下属拼死把他救了出来,到最后虽然那一仗大顺得胜,但损失惨重。为了维护他的名声,那些惨死的人最终背负临阵脱逃的骂名,他们的家人也没有一分一毫的抚恤。”
“这样的人倒底还有什么值得你为他冒险生下这个孩子。你跟着他,等他烦腻了就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你,沈念臻是他养大的,你看看沈念臻就知道沈镜是什么货色。”
“小六,你听三哥哥的话,三哥哥不会害你。”
静姝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李珏说得她头晕,他说的事静姝一件都没听过。可她不相信沈镜是这样的人,他与其他的世家都不同,虽手段狠辣,但心里始终有一条界限,他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小六,沈镜他即将到梧州,我已经派人前去杀他了。他走得小路,这条路我熟悉无比,他带的人少,只要安排人在途径的路上埋伏,沈镜必死无疑。”李珏道。
静姝怔愣地看他,身子微微发抖,眼尾的红更加明显,“三哥哥,你明知道我…”
李珏打断,不想让她接下来的话说出来,“我可以答应你放他一条命,但这药你现在必须喝。”
静姝泪水溢出眼眶,眼圈通红,她不相信沈镜真的轻易会死,可她也不敢赌。
李珏看她已经犹豫,摸了摸静姝的头,“小六,时候不早了,吃完药早些休息。阿爹还在长安,等这事一过,我就陪你回长安把阿爹接过来,我们三个在一起好好的,没有那些糟心的事,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静姝眼睛微动。
李珏温声,“嗯,你还是我和阿爹最疼爱的小六。”
静姝没有动作,李珏舀了一勺汤药慢慢喂到她嘴边,静姝唇抿着,勺子抵在她唇边慢慢进了去。
她口张的小,不少汤药都洒了出来,李珏早知会这样,在原本的量里又加了一点。
药吃得漫长,静姝边吃边哭,李珏看得心疼,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心软。他必须要把沈镜再次从小六的记忆里剔除掉。
李珏给她喂完药,擦着她嘴角的药汁,“这药药效慢,还要再吃几日,明日小六还要像今夜一样听话。”
他端着药碗出了屋。静姝在他走后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又想到腹中的孩子,强行地止住眼泪,手指伸到嘴里,强迫自己把喝下去的药都吐出来。但李珏好像早料到她会这样,让郎中在里面加了别的药材,入腹就会被消化。
郎中写完药方李珏并不完全相信,找人把药方拿到药铺,跑了几家,都说这是滑胎的温补方子,李珏才放心给小六用。
“人死了吗?”李珏问道。
“大人恕罪,属下办事不利,让他给跑了。”他们实在是没想到,当初的战神果然名不虚传,即使受伤也能这么厉害。
李珏没抱太大的希望,“行了,不用把人杀了,拖住他,让他再过两日到梧州。”
至少要等小六彻底滑掉那个本不该出现的孩子。
静姝一夜没睡,哭后眼睛肿得发酸,眼皮想抬起来都困难。她裹紧被子发呆地盯着小窗外面,好希望沈镜现在就出现,她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