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朝堂上格局的改变,说的就是那些北方的旧世家,现在的大晋朝廷,其主体构成,当然还是绵延几十年的,原本南渡的几大世家以及一些土著豪族。
但是,等到平定了北方,朝堂上的格局肯定要有大变化,那些曾经的北方豪族,没有南渡的,他们的利益要保证吧,不可能让他们一席之地都没有吧。
还有那些被平定的北方部族的原有人马,挑挑拣拣的,能用得上的,也还是要用。
可是,如何处理这些人的关系,他还真是有些挠头,这些人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各自又都有代表的利益集团。
他们之间的矛盾,老实说简直是不可调和的,绝对不是说几句吉祥话就可以化解的。
于是,只能求教于谢安这位老前辈了。
虽然难度不能同日而语,但是,当年,谢安初入朝堂的时候,面对的也是一个互不相让的朝堂。
那些大臣,一个个的都认为自己是人中龙凤,全都愤愤不平,认为自己应该占据更大的利益。
以至于谁也不服谁,正是因为他们无法选出一个可以压服对方的,大家都能接受的人选,这才把早就宣布远离朝堂争斗,不愿出仕的谢安也拉了出来。
不管你是个什么想法,让你出来你就只能出来,你就是不乐意,也就只有你了。
你放眼看看,这个大晋的境内,除了你,还有谁能摆平这些各怀心思的老油条?
而谢安虽然以40岁高龄出仕,但是一出手就不凡,真的弹压住了这些各怀鬼胎的大臣。
这个方面,谢安很有经验。
然而,王谧的虚心求教,却并没有换来谢安的积极回应,在他看来,眼前的年轻人早就拥有足够的实力调和朝堂大臣之间的矛盾,根本就不需要他出手。
这是其一,其二,将来,如果,他能更进一步的话(这几乎已经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了,虽然双方都没有挑明,但是,谢安的眼睛也不瞎,他看的很清楚。)他将要面对的局面肯定比自己当年更加复杂恶劣,老谢自问,这可不是他能参谋的事。
但是,在别的方面,他却可以帮一把。
只听他淡淡说道:“稚远,我们先不必把问题想得太过复杂,也太过长远,毕竟,那些都需要你先把地盘打下来再说,你要关注的,反而是大晋的朝堂之上。”
“还请阿翁赐教。”王谧仍然表现的很谦逊。
谢安饮了口茶,目光放向远处,这件事,说起来,话可就太长了……
但是,长也要说,大晋的朝廷,或者说以后的新朝廷要想走得远,这就是必须要经历的一课。
“老夫看来,你和谯郡桓氏关系处的很好,这一点,你做的比我好,没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当年,我也想要和桓氏一族和睦相处,但我们那个时候,条件并不允许。那个时候,桓氏一族的实力比现在更加强盛,朝廷对他们多有忌惮。”
“他们呢,因为势大,也不肯对朝廷退让,很是豪横,这样一来,我除了拉拢以外,当然还要适当的打压一下,不可能让他们事事顺心如意。”
“而现在,你所面对的局面还是大有不同,自桓温去后,桓氏的势力还是消减了不少,再加之,桓冲这个人,总体来说还是识大体的,愿意和朝廷合作,虽然也是要保证他桓氏一族利益的前提下。但是,这是晋朝的规矩,想当年,桓氏也是可以留在中枢朝廷和我们均分利益的,但他们选择了去镇守荆州,挟持一方,对于朝廷来讲,有人可以看管荆州要地,当然是好事一桩。但是,相对的,又要让桓氏做事,就不能对他们太过管束,朝廷也会默许他们把荆州当做是自己的地盘。”
“这就是大晋朝廷的规矩,是当时的形势,现在呢,桓冲愿意和朝廷合作,尤其是佩服你,那么,他们和朝廷的联系也会更加紧密,他日,如果真的是把北方的几个战略要津都拿到手中,相对的,荆州的重要性就会减弱,这是必然的。”
“那么,桓氏一族对于朝廷来讲,就不再是个威胁,他们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可能,今天难以解决的事情,到那个时候,或许就都不是问题了。”
“多年以来,朝廷对他桓氏一族也算是很苛待了,耽误了许多人才进步,将来,对他们,你也可以不必那样防备了,随才任用,比如,桓伊那样的年轻人,老夫看来就很好。原本,当年我是想把他放到更好的州郡的,可是,碍于先帝当年对桓氏一族多有忌惮,也未能如愿,将来,你一定要重用他。”
谢安居然提到了谯郡桓氏那一大家子,这是让王谧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
一直以来,作为朝廷的代表的陈郡谢氏,和他们可不算对付,却没想到,到了这样的紧要时刻,谢老爷子却想到了他们。
王谧很自然的点了点头,把这些记了下来。
实际上,对于桓伊,王谧自然是会重用的,这一点甚至都不需要谢安提醒,而这位消息灵通的老者,他肯定也已经知道,王谧把桓伊也安排到了北伐的队列当中。
这不就是重用吗?
况且,这一次北伐意义非凡,一旦凯旋,那么跟随王谧出征的这些将领,几乎就是新的朝廷的理所当然的组成人员了。
于是,王谧对桓伊的重视也是可想而知了。
而谢安的一席话,更像是对桓氏一族的赦免令,这是由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却也是代表了朝廷的意思。
毕竟,现在可以阻拦谢安的人也已经不存在了,司马家能说了算的人,根本没有了。
坐在御座上的那个小娃娃,他对于这些变化能够发表任何的意见吗?
他不能。
于是,愿不愿意和桓氏一族和解,就是朝廷上的这些大臣们说了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当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看法,对他们多有忌惮,防备。
或者说,他们也不是惧怕桓氏,只是担心他们的势力进入朝廷就会瓜分走他们的利益。
毕竟,在荆州,那里本来就已经是他们的地盘了,朝廷的力量也无法深入,再让他们站到朝堂上来,他们不就是一个家族,吃双份的吗?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但是,此刻,谢安倒是对此事表现的很豁达,他认为,桓氏一族的矛盾,是和司马家的,与他谢家无关。
与朝廷上的诸位大臣,关系也不是很大,只要王谧能够改变司马家当家的局面,桓氏一族的那些前仇就根本不需要计较。
顺利的表过态之后,王谧就在一旁静静的等着,谢安的状态,很明显,他还有想说的。
那能怎么办?
只能继续等着了。
而谢安也是不负众望,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个人,你可别忘了。”
王谧露出请教的神情,谢安心满意足的继续指点:“就是阿宁啊!”
“前些日子,他做的那些事,老夫都听说了,论理,就算是处斩也没什么冤枉的。”
“但是,当时你没有这样做,这很好,世家之间的事情,总是要比别人更复杂些,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互相之间的面子也要更大些,凡事都应该徐徐图之,不能急。”
“虽是如此,但是,最近,对他的弹劾也是越来越多了,我都暂时按了下去,北伐在即,大臣们虽然有怨言,却也知道一大局为重,但是,这肯定是不能长久,拖不下去的。等到我回来,他们一定会抓住我,让我处置阿宁的。”
看来,谢安对朝廷上的局势还是很了解的,符合王谧对他的一贯看法。一个喜欢隐于幕后的智者。
他无所不知,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老实说,这也确实是王谧一直头疼的问题。
要处置王恭一人,其实并不难,他的罪过在那里,现在,在朝堂上也已经失了势,困难的是,他背后站着的王贞英。
很显然,这位一直对王谧不薄的太后娘娘是不会允许王谧向她的亲哥哥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