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苏不用抬头就知来人是谁,她将脑袋一偏,臂弯在身后,悄悄撒开床帐子:“想不到你一个男子,倒是对这布匹织物知之甚详。”她又忍不住嘟囔,“鲛绡不是传说中人鱼织成的布料?说的好像他真的见过一样!”
青玄抱着手臂站在门外,侧脸对她,双目似在远眺后厨的方向:“常识而已。”他朝曲苏瞥了一眼,“雾縠冰绡也算难得,你身为女子,见之心喜,舍不得撒手,算不得丢人的事。”
这是把她偷偷儿拽了一把,又悄悄儿蒙在眼上,最后又想趁他不注意赶紧松手的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清楚楚。这可委实有损她多年来行走江湖的飒爽侠女形象。偏他一开始还不出声儿。早看出来了,这人实是个蔫坏的!
曲苏抿着唇从包袱里扯出一册书,揣进怀里,走到房门时,特意当着某人的面,仔仔细细将门关好。
青玄在旁看完全程,末了点评了句:“这门栓一挑便开,如此折腾,岂不徒劳?”
他说话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只是看向曲苏的那一眼,透出纯然的不解。
曲苏转身就走,不想再跟这人多说一句。
她算是看出来了,先前那会儿她为林梵出头,对他放了好几回不大客气的狠话。这厮看着月朗风清,一派淡然,但都在心里一笔笔记着呢。这不,现在就主动上门找她的不痛快了!
必须尽早和岳周商议,让这人尽早卷铺盖走人!
曲苏惦记着不能让林梵久等,一路足下生风,哪知还未走近,就听厨房里传来“嘭、嘭、嘭”三声硬物劈砍的巨响。
后厨里,林梵手执一把尺长的砍刀,手起刀落间,一只精神抖擞的大肥芦花鸡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脖子一歪两腿一蹬,走得分外安详。
紧跟着,一条大青鱼被她信手丢在案上,刀背连拍两下,翘着尾巴翻起了白眼儿。
曲苏扒门一看,不免喟叹出声。
她错了,她不该看人只看表面,她早该想到的,林梵那个手劲儿,绝不是她与青玄对峙时脱口而出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刚刚电光石火间那么一望,那身法、那力道、那矫健的挥刀姿态,林梵这姑娘,绝不是个平平无奇的弱女子。
想来也是,若是平平无奇空有美貌,也不能在短短两月间就俘获了她家小周周一颗孤寂了二十三年的少男芳心!
怀着满腔激赏,曲苏从怀里掏出书册,大步跨进厨房。林梵这姑娘,当真是她行走江湖十五年年难逢的知己至交啊,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曲苏折返时脚步轻盈,带过一缕微风,林梵嗅觉极为灵敏,哪怕这后厨之中诸多香气混杂,她仍从曲苏身上嗅到一股颇为熟悉的清幽香气。那香气说是清幽,又含暖意,总令她想起许久之前的往事,她忍不住脱口问道:“曲姐姐搽了什么香?”
曲苏被她问得一懵,连带扯起自己衣袖闻了闻:“没有啊。我从不用香粉。”气味这东西看似无足轻重,但她干的是shā • rén行当,有时恰恰是平日里无关紧要的一点,却会在关键时刻暴露行迹,引祸上身。她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更何况,平常她连发髻都懒得好好梳办,更别提脂粉香囊一类的劳什子。
林梵被那股突然飘至鼻端的幽微香气勾起心底许多回忆,一时急得连连抽动细巧的鼻尖,可那香味转瞬即逝,归于隐秘,一切都仿佛她幻梦一场。
曲苏怀里抱着一本册子,还在纳闷:“我只闻到了红枣鸡汤的香味,辣子糖醋鱼的味道,还有豆腐香、胡椒、老姜……”
林梵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大约是我闻错了,曲姐姐别在意。”
曲苏摆摆手,取出怀里的册子,翻开当中一页,朝她招招手,神情颇为神秘。
林梵朝那书册望去,一眼就怔住了:“这是……”
曲苏笑得一双明眸眯成弯弯两道月牙:“这书可是稀罕物儿。当今天下,凡是美人,不论男女,均被收入此册。每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重新刊印,增删更改,以表公正。今年可都出到第十版了!不瞒你说,从前的九册,每一本我都有收藏。”
林梵怔怔道:“可这里面怎会有……”
“自然是有岳周的。他那般沉鱼落雁的容貌气度,被收入此册,也不足为奇吧!”曲苏笑眯眯的说着,待看到林梵面露不解,一拍脑门道,“啊忘了告诉你,当初投稿的人是我们自己人来着,所以直至今日,出版这画册的书商只有他这一张小像,却无人知他真实身份。可哪怕无人知晓,也不妨碍这小子一连三年,年年都挂在这“十二君子”里头。怎么样,这幅画是不是绘得惟妙惟肖,颇有shén • yùn?”
林梵这才放下心来,再细一看,那画像旁写了三个楷体小字“蘅芜君”,并一首七言绝句。那首小诗写得也是绝妙,既赞美了岳周与众不同的风流恣意,又道出写诗人对这位神秘男子的好奇与向往。
林梵自打认识岳周,便觉他般般样样都是绝好,眉眼鼻梁,唇畔浅笑,每一处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如今读到这诗,更觉遇到知音,只读了一遍,就记在心上,一边炒那道山蕈青菜,一边忍不住轻轻念出了声。
曲苏见她这几近入痴的模样,捂着嘴偷笑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咳了两声,出声提醒:“那个,糖醋鱼好像再不出锅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