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一口黑沉的大锅,闷声倒扣在这片土地时,曲苏突然发现,这一晚与梦中的那个夜晚一样,是个无星亦无月的暗夜。
曲苏点燃桌上的油灯,房内一片静谧,唯有灯芯的哔剥声偶尔响起。
她与岳周一同坐在林梵屋中,两人之间桌上的那壶茶早已冷了,可谁也没起身去添水。
杀手的必修课之一,便是耐心。
曲苏有这个耐心,岳周也有。
可随着时辰越来越晚,曲苏发现岳周的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曲苏正要出声询问,就听院门传来“吱呀”一声。
“岳先生可在吗?”
清脆的女童声,在这寂静的夜晚,听着不复平日的活泼可爱,反而有些渗人。
曲苏想起身,但被岳周按住了,就听“咣当”一声,是木门撞到墙上的声响。紧跟着,院子里似乎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却又绝不是寻常人的脚步声。非要形容的话,那更像是钉了蹄的马掌落在地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如同金石掷地,铿锵有声。
那声响如将一把粗砂粒洒入瓷碗细细研磨,听着令人十分不适,曲苏皱紧了眉,搭在椅子扶手的右手食指有些焦躁地飞快轻敲了两下,可随即她便意识到,这点声音放在平时并不起眼,可在此刻这样极度安静的环境里,轻易便可听得一清二楚。她自己能听到,走在院子里那人也能循着声儿找来。
曲苏的手指便这么悬在距离扶手只有半寸的距离,她忍不住偏头去看岳周,却见他也微侧着头,极为认真地探听着院中动静。
“找到你了,岳先生。”
饶是曲苏胆大惯了,也被突然响彻耳畔的童音惊了一跳。
之前为了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房门本就是大敞的,就在她刚刚一偏头的功夫,门口已站了一个穿着红衣红裤的女童。
女童小脸儿雪白,嘴唇紫红,眉心一点嫣色,贴了格外精巧的落梅花钿,愈发映得一双猫儿眼乌沉沉的。且之前离得稍远,听着她声音还寻常,如今离得这般近,曲苏才发现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同龄的女童更为疏冷、僵硬,每说一字,都有短暂的间隔。
“给岳先生的信。”女童身躯一动不动,唯有右手如木偶般节节抬高,那只雪白的小手掌心朝上摊开,是一块包好的红色丝帕。女童抬着手臂,微喇的衣袖滑落臂弯,刚好露出一截细藕般的小臂,白得令人心惊的手肘处,似有有什么东西微光闪烁。
曲苏凝眸,就着屋内熹微的光看去,骤然发现那样闪光的物事不是任何女子佩戴的首饰,赫然是一枚闪着寒光的镔铁钉!
细细打量,女童手腕下方也有一枚,只是之前隐没在暗影中,若不近距离仔细探查,根本不会看到。
女童之前一直望着岳周的方向,也不知是因为两人迟迟不理会,还是曲苏凝视的目光太过明显了些,她突然扭头,双瞳直直看向曲苏。
“给岳先生的信。”
她的双瞳沉如暮色,仿佛笼了一层什么东西,雾蒙蒙让人看不真切,但她确实在看着曲苏。也不知为什么,曲苏总觉得那种眼神,绝不该是眼前这女童的。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人,借女童这双眼在凝视着她!
饶是曲苏从前见过许多血腥可怖的情形,也被眼前这女童的种种怪异之处惊得心头微跳,但她面上不显,格外平静地起身,走到女童前,接过那用一块红色丝帕包裹的东西。她滚动着喉头正欲开口,那女童却已抬脚迈过门槛。
曲苏发现自己根本没看清女童的动作,她已站到岳周面前。
岳周坐在那儿,微垂着头,女童立在他面前,身量刚好与他脸贴着脸,两人的鼻尖几乎只差毫厘便可相触——
“周周!”曲苏深知以岳周的听觉之敏、观察之细,早就发现来者绝不寻常,兼她此刻彻底摸不清面前这女童的来路,因此一直慎之又慎,哪怕心中惊疑无数,却始终没有轻易开口,但亲眼看着这样的情形,她绝不可能忍住不出声提醒。
红衣女童沉默地看着岳周,紫红的樱桃小口突然咧开:“真有趣。”
该是欢欣鼓舞的语气,但女童的声音却凉冰冰的,仿佛她的心绪与表达彻底割裂,互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