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舀起一勺圆子,送入口中,尽管心里难受,但斛向秋太会买了,桂花馥郁、酒酿酸甜、圆子又软又糯,甜甜的豆沙馅进了胃里,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几分。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向斛向秋:“我是不是很笨,你教了这么久,还总是闯祸。”
斛向秋笑着睨她,他抱着一柄剑斜坐在那儿,鬓发微乱,眸色温暖,他一身雪衣,月白色的大氅,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头顶皎洁的月色一般,看似清冷,只有真正亲近过的人才知他的温柔。他看着她的眸中仿佛倒映着溶溶月光:“千千,不要总记着自己做过的错事,世间行走,人孰无过。只要记得你做事出自本心,无愧天地,也便够了。”
说完这话,斛向秋的目光已投降了远方。千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在看远处的烟火。烟花绽放,辉煌灿烂,连他的脸庞和眼眸都被映上一抹近乎奇异的亮色。
可就在那一瞬间,千千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很遥远。
此前的斛向秋,皑若山间雪,皎如云间月,可一旦熟识了,就觉他更像手边触手可及的烛火灯光,哪怕只是这般看着,也让人觉得温暖。
可就在那一晚,她看着斛向秋眺望烟火夜色的侧脸,突然发现,月亮就是月亮,再温柔若水,也永远高高挂在天上。
或许妖的预感一向准,那之后不久,斛向秋向千千提出了告别。
他说自己最近道心不稳,需要外出历练,锤炼心境。千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不舍,但面上仍做出高高兴兴的模样,与斛向秋在望江楼一同吃了顿送行饭。那天的送行饭几乎与两人初遇那天傍晚吃的一模一样,都是千千和斛向秋两人最爱吃的菜肴。
饭后,千千将斛向秋一路送至城外十里长亭。
那天是一个盛夏的午后,千千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临行前,斛向秋在城外湖边的一位大嫂那儿买了一把新鲜莲蓬,连同一朵开得最美的雪色荷花,送给了千千。
临走前,他跨坐在马上,如同从前的每一次那般,轻轻拍了拍千千发顶:“夏日暑热,吃些莲子,清心降火。”
那日千千梳了个双丫髻,发间簪一对紫色桔梗鎏金小钗,这对小钗还是从前斛向秋在一间古董铺子看着别致,悄悄买下来赠给她的。千千不知此物是斛向秋揣在怀中踯躅多日,才状似不经意间取出相赠,但这对小钗看着轻盈别致,紫色桔梗花更是雕刻的惟妙惟肖,自从千千收下,便时常佩戴。她捧着一束莲蓬并那朵白荷,仰头望他,乌黑发间一对紫色桔梗花玲珑可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斛向秋,一路顺风,早日归家。”
这是她不久前才听一位大婶与家人道别时说的话,当时便记在心里,却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斛向秋朝她一笑,道了声“保重”,便打马远去。
十里长亭外,千千目送着他一路远去,最终连人影都看不真切。
***
白帝城外群山环伺,那天午后,千千送走了斛向秋,不知不觉便走到两人初识的那片山坳,寻了棵生得高大结实的树木,化作原形栖在树间小憩。
盛夏的天气到底不比秋后舒爽,远远望去,远近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并不是记忆里令人心生快乐的金黄树影,天高云淡。这一觉千千睡得不怎么踏实,迷糊间便瞧见身穿一袭霜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墨发微散,眸色温柔,远远望去,仿佛就连侧脸与五官都与斛向秋有四五分相像,千千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他身边跟着几名小厮,但身前却有数十位提着刀长得凶神恶煞的山匪,山匪挥了挥刀,那些小厮便四散逃逸,无人再管他的死活,掀翻的行李药材洒落一地,只留白衣男子一人面对十数山匪,他的面上也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千千突然觉得,她方才是看岔了眼。斛向秋性子温柔,但面对恶人时,手里的剑绝不留情。
就在山匪要一刀刺向对方时,千千从树上跳下来,将人一把拽开时,千千发现他并不怎么会功夫,被她拉到一旁时甚至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进她的怀里。
四目相交那一刻,男子的眉目清晰刻入千千的眼中。
千千出手极快,瞬息之间便了结了数个山匪。白衣男子扶着一旁的大柳树站好,微微嗪首,他的眉既细且黑,生得比许多女子还要好看些,一双凤眸宛若星辰倒映,看着千千的眼神透着某种令人看不真切的深浓。
他开口时,声音宛如碎珠落玉盘,清凌凌听得人耳朵一酥:“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在下司徒琰,还未请教仙子芳名。”
千千被他一句话说得脸颊微烫:“我,我叫千千。我不是什么仙子。”像是在有意强调什么一般,千千咬了咬唇,“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司徒琰闻言便笑了,他笑的时候,一侧脸颊会绽出一抹很浅的笑涡,模样兀那招人。盛夏午后的阳光明明灿烂,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轻垂的眼睫,洒落点点碎金,光影斑驳间,那对浓密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又朝着她的方向缓缓抬起,宛若一对从小憩中醒来翻飞着翅膀的蝶,蝶翼旋转,光泽耀目。
司徒琰就那么凝着千千的脸,后退一步,朝她深深作了一揖:“千千小姐救命之恩,琰自当以身相报。”
千千此前也帮过许多人,雨天忘记带伞的老人,路边找不到母亲的稚童,乃至斛向秋离开前那些日子,适逢蜀地暴雨,多处塌方,她与斛向秋四下奔走,救下不少被砸至重伤的路人,又将人一路送至城内的医馆救治。千千救过许多人,可那些人中,大多数人第一反应都是向斛向秋道谢。偶尔因为她理解错了意思,闹出笑话,那些人不仅不会感激,还会说一些让她不知所措的话。
像司徒琰这般郑重其事地向她作揖道谢,她还是第一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