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澎湃之声纷纷入耳,一股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曲苏举着一杯酒站起身:“潮来了。”
远处月影银涛,光摇喷雪,势若山崩川竭,曲苏忍不住赞了声好,一转眼,却见青玄眉心轻蹙,目光凝在远处某点,也不知在看什么。
曲苏抿了抿唇:“羽杭夜潮难得一观,你若觉得不好看,不如——”话未说完,已被青玄拉住手腕,飞身越过露台的栏杆。
月色横空,曲苏顿觉周身一轻,四周景色一掠而过,转眼就看不真切了。拾目望去,潮湿微咸的水汽扑面而来,只见烟卷波涛,仿佛万马奔腾,又似雪山倾颓,壮阔的景象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曲苏不仅不怕,反而觉得有意思极了,双眸微睁缓缓赞了一声。
坐在踏云楼远远观望,哪里比得上这样玩更真切带劲儿?!
水珠飞沫扑了一脸,曲苏随意惯了,随手一抹,刚想夸青玄一句“有想法”,却感觉眼前景物一旋,双脚转眼间就落了地。
相距江边有段距离的一块大石旁,不知什么原因,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隐隐还能听到有人拍手叫好的声音。
曲苏轻巧站上旁边一块石头,朝里望去,只见人群之中空出一条通道,一个身穿水蓝衣裙的少女怀抱着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飞快奔来。
少女步履娉婷,身姿纤秾合度,仿佛从滔天水浪走出的龙女一般。眼见她从浪潮中一跃而出飞奔而来,身上一片布料都未曾沾湿,月色澄澄无边,那一头海藻般的黑发似乎泛着幽蓝的光,愈发衬得她微微低着的脸庞如冰雪塑成一般。
从前君翊送曲苏那两件遇水不湿的衣裙,也只能抵挡毛毛细雨,上一次在白帝城只是跳个池塘,就尽数湿透了。再看眼前这少女身上的衣裙,不仅干爽柔顺,月色照耀下,似乎还闪着点点星光,一看就知是极为稀罕的布料。
旁边一个大娘说:“又救上来一个!这姑娘可真厉害!”
另一个人说:“今天幸亏了她,不然那个当娘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哭瞎了也没用!年年看潮,都要淹死一些个不知死活的。她们母女也就是运气好!”
说这话的是个梳妇人髻的年轻女子,她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但周围这些人并没有说她什么,反而纷纷点头称是。
有几个还顺着她的话道:“这当娘的就不该带着两个孩子来看潮,实在太危险了。”
人群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这些人说话都带有羽杭城独特的口音,曲苏自小走南闯北,倒是能听懂个bā • jiǔ不离十。粗略听了几句,便拼凑出大概事实。再看那蓝裙少女将怀里的小女孩平放在地上,手法熟练地摁压女孩腹部,不一会儿,女孩接连吐了几口水出来,嗓音嘶哑,却知道哭着喊娘了。她旁边还蜷缩着另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儿,两个女孩儿生着一模一样的面孔,都是七八岁的年纪,明显是一对双胞胎。一个看起来颇年轻的妇人跪在地上,一手揽着一个,边哭边向少女不住道谢。
周围人纷纷鼓起掌来,有赞少女人美心善的;有好心给那对母女三人披上粗衣取暖的;还有更多人都在议论年年羽杭大潮都要死人的老黄历。
曲苏听得有些入神,不经意间抬起眼,却见少女扶起母女三人,塞了一个小香囊一样的物事到那妇人手中,轻声说:“不用谢。”而后目光笔直朝她看来。
曲苏和她看了个对脸,只见一对拇指肚大小的珍珠耳铛,随着她缓缓转脸的动作在脸畔轻轻摇曳。她皮肤雪白,眉若翠羽,眸若含星,这般唇角含笑朝人看来的模样,有一种灿若玫瑰的天然娇媚,亦有一种灿若辰星的冷艳迫人。她的目光在曲苏脸上身上打了个转,而后便朝她身旁看去。
曲苏也顺着看向青玄的侧脸,只见他目光凝在蓝裙女子身上,神色淡淡,唇角却微微翘起。认识这人有些日子,别人可能无法分辨,曲苏却很知道,每当青玄露出这副神情,就意味着他对眼前的人或事并不怎么欢喜。相反,对方很有可能把他惹毛了。
曲苏心头微动,颇为兴奋地拿胳膊肘怼了怼青玄,嘴唇微动低声道:“你的老相好?”
青玄闻言,不由瞥了曲苏一眼。他陡然记起来,和曲苏刚认识时,他就被她颇为想当然地误解成了林梵的老情人,还是始乱终弃又勒索钱财外加蹭吃蹭住那种渣男。再想想她平日里的那些个独特爱好,想来但凡见到他盯着个女人瞧,她就能飞快脑补出一场风花雪月的大戏,对此他实在不该感到意外。
曲苏却误解了青玄的沉默:“至少是旧相识。”
青玄不欲多说,转身就走,曲苏笑眯眯地跟着,还顺带朝身后的蓝裙少女睇了一眼。
不出曲苏所料,美人果然识趣儿,只消这一眼,就走出人群乖乖跟了上来。
转眼回到踏云楼,桌上酒菜经过这一遭,早就冷了,好在君翊的人事先安排妥当,一早托人包下这间雅座,所以一时无人,店家也没有撤下碗盘。
曲苏唤了小二过来,吩咐他上些当地的特色夜宵,又点了一些瓜子花生和糕点,看那架势,俨然做好了现场看八卦看个通晓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