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办完了周丽的丧事后回到学校,已是五月下旬了,他错过了三模考试,直接迎来四模。
四模完了后就即将迎接那一场人生大考,堪堪只剩下不到两周的复习时间。
回校后,秦颂一直没有见到过凌霄。
她的课桌里面同他的一样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想来缺课的时间挺长了,不知道是不是自责于到如今都不敢再见他,还是已经潇洒离开。
但无论怎样,她何去何从,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人从此以后都与他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秦颂心无旁骛,全副身心都扑在高考复习上。
最后一程的冲刺阶段,他渐变成一台只会废寝忘食做题的机器。
但是同桌谭俊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要提起那个人,他于是听到他说起-—崔凌霄自五一节后就没有现过身。
然后他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问:“你知道崔凌霄为什么没来上学吗?病了还是怯场,不敢参加高考了?又或者是出国去了?”
“不知道。”秦颂颇为烦躁,挥开谭俊的手,“我跟她又不熟,你想知道她的事情另找他人去,干嘛问我?”
“你不知道?你跟她不熟?笑话!”谭俊嗤的一笑,“秦颂,我是你的同桌诶,就坐在你的右手边,近得只差画三八妇女线了。我也坐在崔凌霄的斜后面,一抬手就能抓到她的头发丝儿。你真当我是傻的啊?你当我眼瞎耳聋,老眼昏花了,是吗?你以为你们俩眉来眼去我真就没有看见?你以为你们俩偷偷传小纸条我一无所觉?”
“……”秦颂脸若冰霜,眉眼冷冽,“那又怎样?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
“不是,那个,秦颂啊,”谭俊转过身体正色道,“你这样子看上去很渣,好吗?我从前说要追她,和她玩玩儿,可我也只是嘴上犯贱。如果我真追到了她,我一定宝贝得不得了,绝对不会像你一样玩过就抛……”
“你想我说什么?”秦颂眼底凝聚着风暴,冷冷打断他,“我和她的确是同时间消失的,但是我缺课没来上学是因为我死了妈妈,她也是死了妈?”
“……”
谭俊张着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半晌,尔后悻悻地坐正身体再未来打搅过他。
秦颂也呆住。
他怎么会变成如此刻薄的人了?
他从未在面上说过叫人难堪的狠话,即使忍无可忍,同舅妈和她二姨吵起来,言辞也是持重温和,并不刺耳的。然而人生唯一一回尖酸刻薄起来,却是将世上最恶毒的话给了那个人,那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那个他曾捧在掌心里呵护的人。
心骤然钝痛,痛到无法呼吸。
时间如流沙从指缝间沙沙流泻,不可捉摸。天气越来越热,秦颂心底却越来越觉冰冷寒凉,孤寂无依。
再到后来,直到六月份高考完了,秦颂也都没有见到过崔凌霄。
他想,她定然是已经出国去了。
也终于,他和她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泯然众人矣了,然后不久的将来,各自会遇到另一个他以及她。
这么想是十分伤感的,伤感到鼻子发酸,胸口隐隐作痛。
过往不足一年的光景像做了一场绵长的噩梦,可为何要在此梦之前给他编造一场美梦?美得绮丽。
老天爷好捉弄人,是么?
高考成绩要到六月下旬才出来,毕业离校回家后,秦颂同往年暑假一样跟着舅舅四处搞装修。
考试情况舅舅早就打电话关心过了。
虽然因为母亲突然离世,在关键的时候他耽搁了半个月的复习时间,但是考场上秦颂自认为发挥得很好。
而且今年的高考题目较之往年普遍降低了难度,尤其是化学,题目简单到成了今年高考后最热门的话题……
真是好奇怪啊,当你要努力忘记一个人的时候,生活处处都要提醒你想起她,记得她。
等待放成绩的日子里,家长们自然最关心的是孩子能否考进心目中的大学去,舅舅一家也是。
这几天秦颂都跟着舅舅在给一户主做家具,全套的床头柜、衣柜和电视机柜。
施工地点就在户主已经装修完毕的客厅里。
舅舅负责将一块块原木按照尺寸切割成型,秦颂则在一旁用磨砂纸将切割好的木板边沿的毛茬儿统统打磨光滑。
电动工具的声音很大,木屑满屋子乱飞,像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的小雪。
甥舅俩都顶着一头的灰尘,浑身也是灰尘仆仆的,不过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任由它。
在磨得人耳朵麻木的噪音里,舅舅大声问他:“颂颂,你准备填报哪里的大学啊?你妈妈在世的时候,我记得听她说起过你想去首都?”
秦颂手里的活儿未停,神色平静,同样大声回道:“不去首都了,我想离妈妈近一点,所以我打算就在本省选一所大学上。”
舅舅愣了愣,抬眼看向他。
秦颂昨天刚剪了头发,现下顶着一个板寸头,发短得都能看见头皮。
这是源自于他节俭惯了,剪个发才五块钱他也要省。为了能减少剪头发的次数,所以每次都叫师傅尽量将头发剪短些。
发短,那张脸就凸显了出来。
颊边的肉没了,颧骨若隐若现,瘦了,下巴尖了,眉目冷清了。
周诚关掉了手里的曲线锯,屋中骤然安静下来,只听见秦颂打磨木板发出的哳哑的沙沙声。
暗暗一声叹,他语重心长道:“颂颂,虽说你刚成年没多久,但是一直很懂事很清醒,所以该知道前途要自己挣且是为自己挣的,而不是为了你妈妈或者任何其他人,何况她已经离开了。”
“其实,”周诚顿了顿,“舅舅一直想说,这么久了,你还沉浸在悲伤里,可你就不觉得你妈妈跳楼根本就是为了想成全你,她不想拴着你的翅膀让你飞不高吗?其实也是成全她自己,她活得太辛苦了。”
“她说拖累了你的话,这些年不知说了多少回,绝对不下百回了,怎么临到头了你糊涂了?越活越回去了呢?两厢解脱,对谁都好,也不辜负她的一片期望,舅舅都已看明白了。”
“……”
有那么一刻,秦颂只觉遭遇了迎头痛击,好像有什么在呼之欲出。
他努力想,努力思考,但眼前总有一层纱,就隔着一层纱了,就是不让他看清楚谜题的真相。
6月24日,高考成绩出来了。
秦颂在网上查到了自己的成绩,如他所料,结果很满意,与自己的估分相差不多。
他方开始思考填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本来,曾几何时,他的目标是很明确的。但是今天,他拖到了成绩出来,才重新开始思考自己要何去何从。
谭俊打来了电话,他别的没讲,对前事耿耿于怀。
“我跟你讲,秦颂,你撬我墙角的事情我不怪你了。世上的女生这么多,大学里将有很多的小花鲜花野花等着我去采摘,我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眼界就定格在中学阶段。崔凌霄也许惊艳了我一把,但是我相信前方路上,还有很多女孩子会惊艳到我。你和她莫不是分手了吧?毕业季即是分手季。如果是这样,那兄弟,别伤心了,你得像我一样振作起来,多想着未来有很多的漂亮女生正等着我们去宠幸哈。”
墙角从来不是你的,我算撬你什么墙角?
秦颂听得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讲这些没营养的,我就挂电话了啊。”
谭俊叽叽呱呱,终于说到了重点:“喂,她参加了高考的,我看到了学校拉的横幅了,就挂在恭贺你喜获市状元的横幅下面。”
秦颂呆若木鸡。
原来那个人还在……
良久,他听见自己缥缈的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崔凌霄她拿到了C市的语文单科状元,并且作文得了满分还上报纸了。”
“……”
她参加了高考,那她,她……她还会填报当初两人约定的城市里挨着他的那所大学吗?
这个问题竟然就这么冲出了脑海,自然而然,第一时间的。
原来,他一直还是在关心着她的,想知道她将何去何从。
6月28日,秦颂遵循着心里越来越强烈的意念回了趟勤思中学。
尚未到大门口,就远远看到了那数幅鲜红夺目的横幅。
慢慢走近了,也看清楚了,找到了。
其中两条横幅上唯二的两个名字就是他和崔凌霄。
“热烈祝贺秦颂同学荣登全市理科状元。”
“热烈祝贺崔凌霄同学获得全市语文单科第一名的好成绩。”